那些瘦骨嶙峋的,口音各異的,沒有什麼出息,無論如何也當不成兵的流民,似乎早就被她忘掉了。
但當荀諶提起來,那一個個連分飯都分不明白的笨蛋忽然又從腦海深處跳出來,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還有一位出身太原張氏的先生,”荀諶笑眯眯地說道,“他說你是他的舊主,你雖走了,他卻感念你的恩義,不願離開,因而繼續幫你照看百姓,教稚童識字,很受眾人尊敬。”
……這個她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
……她想起來了。
……那個卷了她的辦公用品逃走的家夥。
好奇妙啊。
“我算不上他的故主,也沒什麼恩義,”她說,“倒是有些仇怨。”
“那不重要。”荀諶溫和地說。
她讓鄔堡的人剃了那個山羊胡一個光頭,一點都不重要。
她隻是不停地向前走,向著她心中的那個目標,走了這麼久,她的心願雖還沒有達成,回頭看一看時,卻見到許多奇妙的風景。
比如說有人會用她當招牌,做了熟食生意;
又比如說在她行軍打仗時發現,有些村莊求雨時,甚至還會把她的名字寫在神牌上,供一碗肉,試試能不能下雨;
再比如那個山羊胡當初那樣瞧不起她,現在知道她名滿天下了,又這樣想方設法與她拉一點關係。
她沉思著,荀諶在一旁注視著她。
“勞你費心了。”
“若你將來有閒時,回去看一看,”他輕聲道,“我就心滿意足了。”
陸懸魚抬起頭,皺眉看了他一會兒。
如果黑刃在的話,她會對它感慨一句,這個男人多像一個言情小說的標配男主啊。
出身好,樣貌好,學識舉止風度什麼都好,他還肉眼可見的浪漫且專情,品行用世家的標準框一框,肯定也沒任何問題。
他目光柔和又專注地看著她,那雙靜而幽深的眼睛裡滿滿的,隻有她一個。
“剛剛在帳內,”她輕聲說道,“我並不是有心要氣你。”
荀諶的眼神忽然滯了一下,而後裡麵生出了許多欣喜。
“你知道我軍是如何攻下白馬城的麼?”她問。
她看到那些欣喜像暖陽下早早生出來的嫩葉,有冰雨灑下,一瞬間門便被凍在了裡麵。
“待天下海晏河清時,也許與友若先生還能再見,”她翻身上馬,平靜地望著他,“那時再與先生把盞言歡吧。”
他深深地看著她,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斂容行了一禮。
揣著戰書,騎著戰馬,餓著肚子,溜溜達達。
本來她心裡裝了很多事,但懟荀諶讓她的情緒好了一些,可以好好地將戰書送到主公這裡,順便蹭點飯吃。
主公聽完她轉述的話也並未驚訝,“袁紹口不對心,當初何進與靈思皇後為十常侍事爭執時,是他進言令何進下旨,將四方邊軍調至雒陽,袁家那時已存弄權之心,他今日又怎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要當第二個何進呢?”
“不管荀諶說什麼,”她說,“反正我都噎回去了。”
“嗯,不過袁家勢大,又得士族愛重,”劉備說,“他要是有心對某些人說些什麼,那些話總能傳過去的。”
陸懸魚眨眨眼,感覺有點迷惑。
“有些人?”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數不清的冀州青壯沉默著,繼續一路向南進發。
他們一輩子也沒踏過黃河以南,沒見過黃河南岸的百姓,更與他們不曾結過任何仇怨。
至於在公文裡被稱為逆首的那個叫劉備的人,離他們的田地更是遙遠。
但他們就是這樣被征募過來,拋下妻兒老小,拋下即將春耕的土地,向著這片戰場進發的。
他們是被沮授送來的,送來為袁紹那本就相當龐大的軍隊添磚加瓦。
還有些人要被荀諶的信送走,但被送走的人並不在冀州軍中。
就在談判後的數日,蔡瑁跑來了。
沒人知道這到底是劉表的想法還是蔡瑁的想法,但他極其謙卑又小心地敘說著荊州有信傳來,劉表病重,召他回去的決定。
為了讓這個理由看起來可靠些,這個精明的荊州名士甚至將劉表兩個兒子之間門那點恩怨也拿出來大說特說,說到動情處,甚至眼淚也落了下來。
“使君啊!”蔡瑁雙眼含淚道,“在下恨不能戰死於此,唉!唉!在下這一去,愧對使君,枉稱丈夫啊!”
主公就立刻起身,小步疾行過去扶這個哭得快要暈厥過去的人起來。
陸懸魚在旁邊沉默地看了半天,冷不丁開口了。
“你走就走吧,”她說,“把黃漢升將軍留下,表表誠意怎麼樣?”
正準備歪在主公懷裡的蔡瑁噎住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