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撤軍的路上收到傳令官的命令的,這嚴格來說違背了軍法。
與後世許多傳奇演繹作品不同,名將們對自己軍隊的統治力是越大越好的,最好將士們全是提線木偶,進退聽令,如臂使指。
你想退,你應該派人趕緊回去問一句情況是不是有變,而不是自己判斷,一聽敵軍有援,立刻風緊扯呼,撒丫子從那麼遠的柘城一路狂奔回冀州軍大營。
但在估算了自己所率攻城兵馬的傷亡情況,又與前軍傷亡做了一個粗略比較後,牽招對這件事還是看得很樂觀的。
……他這可是攻城部隊,傷亡尚不及前軍,夠頂罪了吧!
他已經想好了辯解詞,他所領的是分兵,脫離主戰場,並且極其容易被包圍。既見陸廉分兵來援柘城,他就知道中軍相峙後,主公一定是退兵了,陸廉才有餘力趕來支援柘城。
他甚至已經寫好了一份情況說明文書,專等著軍法官掀帳篷進來,一板臉給他帶走。
眾目睽睽,這位性情剛直的軍官自席間而出,從懷中掏出了那份替自己說明情況,請求寬恕的文書遞了上去。
“子經!子經!”主公大聲嚷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至誠君子!不錯!你未聞金鉦便退,確實是犯了軍規,但你先下柘城,已是一件大大的功勞!”
“縱如此,也不過功過相抵,”牽招依舊退卻,“實不知有何可賞。”
上首處的主君威嚴而神秘地衝他微笑了一下。
“開弓向故交,子經何其狠心也!”
牽招忽然愣住了。
“自今日起,牽招將軍都督前軍,並領中軍帳議事之職!”
有嫉妒的目光掃過來了,沒等牽招反應過來,又飄開了。
他忽然明白了袁紹是為什麼而賞他,但仍然不曾理解他所看見的那一幕有什麼玄機。
牽招有許多事需要操心,唯獨不需要操心潰敗的前軍數量。
因為袁紹自然會抽調中軍向前,他的軍陣那樣厚重,風卷起軍旗時,仍有遮天蔽日的威儀。
他的軍隊似乎是無窮無儘的。
你要如何打敗一支無窮無儘的軍隊?
而柘城大營相較之下就慘兮兮的。
到處都是燒焦的柵欄、拒馬、帳篷、屍體,民夫和士兵都不能休息,一點一點清理,一具一具向外抬……早春將至,再不清理乾淨就要起大疫了。
賣給士兵們洗澡水的流民不見了,城門口支起一個攤子賣肉餅的小販也不見了。
他們曾經依靠著這架戰爭機器,卑微而小心地活著,現在他們不得不彙入其中,或成為它的一部分,在不起眼的地方出工出力,或被它碾碎,拋灑在即將複蘇的大地上。
在這麻木的河流裡,人人都在低頭做工,哪怕她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也濺不起一朵浪花。
但忽然有人將肩膀上扛著的一根焦黑木頭放下,望向了她。
那是個被整編入營不久的流民,衣衫襤褸,無論麵目還是雙手都染上了焦糊的顏色,因此她一時沒有看到他臉上還帶了一條刀疤。
但她察覺到了那個人想對她說話,因此她下馬,向他走了過去。
泥水在她的靴子上迸開。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小人殺了五個冀州人,”刀疤臉沒頭沒腦地說道,“他們隻給小人一個隊率的位置。”
身後有親兵叱責了一句,“無禮!”
她點點頭,“按照軍功,你該是這個位置。”
“小人想當一個校尉。”他說道。
“如果你那營隻有你一隊的話,”她笑道,“你便自稱校尉,也不是什麼大罪。”
刀疤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大將軍缺兵嗎?”
這場戰爭是不是已經將兗豫青徐所有的戰爭潛力都用儘了?
她不能再征發更多的兵,更多的民夫,也無法再得到更多的糧草了。
田野間到處都是年邁的老人,年幼的孩童。
至於婦人,她們要耕作,要織布,要拿起簡陋的武器站在村口,連宵達旦,警惕地注視著每個可能侵擾村莊的陌生身影。
所以刀疤臉想當校尉,哪裡有一個營給他來管呢?
刀疤臉並不氣餒,而是迅速趴在泥濘中叩首,“大將軍,小人若能喚來一營的兵,大將軍願封小人一個校尉嗎?”
她有點迷惑,喚來?怎麼喚?他一個青州口音的流民……
……青州口音的流民。
陸懸魚忽然愣住了,“你是青州兵。”
“小人是青州兵。”
“我又不曾優待你們,你們為何還要來為我作戰?”
刀疤臉很自然地將頭抬起來了,“大將軍不必著意優待。”
“為何?”
“小人是黃巾出身,小人已經知道大漢是什麼樣,也差不多猜到袁公治下的新朝又是什麼樣,”他坦然地說道,“小人想看看,劉公與大將軍治下的這片天下,是不是有所不同。”,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