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注意到當臧霸說出這句話後,陸白沉思了片刻。
“派百十個人,去將呂布與其兵卒家眷接出來,”她說,“咱們一起走。”
臧霸猛然看向她,“兵勢如火,袁逆片刻便將入城,豈有閒暇去接那些婦人?”
火光中的陸白輕輕點了點頭,“我亦是婦人。”
在這個風雪夜出城的人群裡有哭聲,但更多的人連哭聲也沒有。
這些被排除在陰謀之外的人裡,許多是張邈張超兄弟帶來的兗州人,他們背井離鄉來到小沛,花了幾年的時間,好不容易開墾了農田,建起了房屋,在城中買了鋪麵,有了營生,頃刻之間,突然就一無所有了。
他們逃出城時,甚至許多家當都沒有帶上,有人帶了幾鬥米,有人帶了兩匹布,還有人用平板車裝上了老娘,推著就往城外跑。
有喊殺聲在後,他們是片刻也不能停留的,他們甚至看到有車馬從身邊經過時,都沒空去羨慕一下輜車裡的婦人。
輜車裡的婦人一聲也不發,拿了個小墊子靠在車壁上,用一條皮毛大氅蓋住身體,在土路顛簸中已經睡著了。
大氅上還有隱隱的金銀線勾邊,領口處的金扣是她親手縫上去的。
原本魏夫人認為玉石扣子更漂亮些,可是她說夫君那樣如神明下凡的人,就該渾身上下都金燦燦的才氣派。
大氅已經很破舊了,有幾處甚至磨光了上麵的毛,光禿禿露出下麵的皮子,很是難看。
但她就是圍著那樣一條破舊的大氅睡著的,她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裡身後有喊殺聲,有馬蹄聲,有慘叫聲。
身前也有,由遠及近,向她而來。
她太熟悉這些聲音了,熟悉得甚至不屑睜開眼看看自己身向何方,是何境遇。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嘈雜紛亂的聲音終於停下來了。
風雪聲似乎也停了。
外麵隻有人走來走去,鞋靴碾過冰雪的聲音。
忽然有人小聲哭了起來,而後又有人輕聲安撫。
嚴夫人在沒有爐火的輜車裡忽然打了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將兩隻手攏在一起搓搓,又嗬了一口白氣,才不甚靈活地掀開一點車簾,向外探看。
林間的新雪是藍紫色的,坐在板車上,石頭上,雪地裡的百姓們也是藍紫色的,輜車附近那些並州人的妻兒也是藍紫色的。她們鎮定得更快些,正在收攏新雪,小心吃進嘴裡,解一解這大半夜的乾渴。
還有那些女兵,她們也是藍紫色的,抱著弩,靠著樹,一麵休息,一麵警覺地四處探看。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這些近前的人,他們都是模糊的,儘管有人在對她說話,有人拎著長戈,在比比劃劃,嚴夫人都不曾注意。她整個人都是沉默而恍惚的,直到看見遠處騎馬而來的那個人。
那人已經很久沒有穿戴過氣派的金冠錦袍了,而且他匆忙趕來,又殺退了追擊的冀州人,身上大片大片烏黑的血跡,遠看很有些嚇人。女兵們久經沙場,不為所動,百姓中有些婦孺立刻嚇得躲在了家人身後。
但當他又夾了一下馬腹,急匆匆向這架輜車而來,頭巾下的白發飄在空中時,她忽然又覺得,他身上像是又有了一層金光。
不多,隻有一點點。
但足以將他與旁人區分開。
雪後初晴,天光將亮時,有人拿來銅鏡,請大公子仔細看一看。
大公子一身銅鎧打磨光如明鏡,在晨曦下明光燦爛,像是天神用黃金鍛打而成的一位將軍,渾然不似凡人。
他這樣前後照了照,誌得意滿地上馬準備進城,感受城中士庶一片歡呼愛戴時,忽然有人匆匆而來,拉住了他的韁繩。
“大公子,”郭圖兩隻眼睛緊緊盯著他,“大公子不能入城。”
袁譚皺起眉,“為何不能?”
“大公子此時入城,城中豪強必定爭相趕來馬前侍奉。”
“諸君甘冒風險,替我夜開城門,縱使不曾成功,好歹也放了一把火,助我一臂之力,”袁譚問道,“我如何不能進城同他們結識?”
郭圖那雙溫厚又慈祥的眼睛輕輕眯了眯。
“若進城,必定要約束士兵。”
“自然要約束軍紀,公則先生如何會有此問?”
“兵士圍城日久,傷亡甚多,正該讓他們提振一番士氣,”郭圖溫言道,“若大公子此時約束他們,來日拿什麼攻破下邳?”
公則先生高冠博帶,在晨光中仰頭看他的模樣,像極了任何一個滿腹經綸的士人。
但他的暗示硬是讓那個馬背上如天神一樣的人打了個冷戰。
“他們信我,他們信我品行如陸廉一般,才會開城門迎我進去。”袁譚無力地說道。
郭圖微笑著輕輕點頭,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麼。
“三日之後,大公子便可入城安民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