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附近曾有許多林地。
這很正常, 在那個河南還有大象跑來跑去的時代,人類占的地方遠沒有大自然多,大片田野被樹木叢林所包圍, 一點也不稀奇。
那些樹木有很粗, 很健壯,枝繁葉茂的, 自然也有瘦弱細小的, 但在這個季節, 遠遠望過去,林子裡總歸會掛上許多沉甸甸的果子。
風一吹,有果子就砸在地上,樵夫路過時一點也不好奇, 這林中最好吃的果子多半都有各類鳥兒先嘗了嘗,實在等不到他。
此刻陸懸魚在裡麵走一走, 蹲下用手指撥了撥落葉, 便在厚厚的落葉下發現幾顆已經乾癟的果實。
有人停下腳步, 不解地望著她。
陸懸魚起身,抬頭又望了望左右。
有風吹過這片光禿禿的林子,那幾株又細又小的樹苗搖晃著枝葉,作了回應,除此之外, 這片林子裡已經既沒有樹, 也沒有鳥兒, 更沒有樵夫了。
它們都被數年的戰爭帶走, 送來的隻有無窮無儘的陌生人,迷茫地站在這片土地上。
風隻在她的思緒中短暫停留了一瞬,便腳步很輕地撲向了不遠處那連綿的帳篷裡, 將鑲了金絲的絢爛旗幟吹出獵獵威儀。
茶湯氤氳,忽而被風吹散了一瞬,令諸葛亮得以看清麵前這位煮茶人的手法。
據說這是蜀中的煮茶法,所加香料不多,喝起來味道就寡淡些,為中原士人所不取。
這位郎君煮茶的手法也很乾淨利落,雖然沒有高冠博帶,寬袍大袖的優雅美感,卻另有一種遊俠般特有的氣質。
在感受到對麵好奇的目光後,郎君露出了一個很客氣的假笑。
“蜀中這般煮茶,與中原技藝相比,畢竟有失簡單,隻當解渴之物吧。”
茶湯倒入碗中,淺嘗一口,諸葛亮倒是很誠心地讚許了一句:“啜苦而回甘,此真清茗也。”
年輕郎君臉上那虛假的笑容就肉眼可見地真切了許多。
小先生又喝了一口茶湯,心中一邊咂咂嘴,一邊給這位年輕士人勾勒了一幅畫像。
這是個士人,世家的禮節毫無疑問他是懂的,但他做起來很不情願,同時他又被不得誌所困擾,這個有點糾結的社交風格就這麼形成了。
通常來說,兩個不擅長社交的人最好不要放在一起,除非是溫侯和樂陵侯這種不擅長方向特彆一致,因此會有知己之感的人,否則如眼前這位郎君,既不太喜歡社交,又很看重彆人對他看法的人,那就很容易彼此冒犯,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但以他的性格和才華來看,明公倒是很可能會有性情相投之感。
再聊幾句看看。
有人在帳篷外麵走過去,茶湯的香氣就飄過來了。
寡淡,但極為清香,令外麵的人駐足,似乎想要探頭進來問一句,這是哪裡的茶餅,竟這樣香。
但他剛動了這樣的念頭時,帳篷裡有話語聲也飄了出來。
“以正之見,”一個帶了些蜀中口音的聲音道,“平原公不當帶樂陵侯出戰。”
外麵的人腳步止住了。
“孝直先生為何有此見?”
“孔明以為,樂陵侯為將,竟是十全十美,亦或有所短耶?”
劉備在外麵陷入了沉思。
陸廉為官時,可以說渾身上下都是短處,整個人顯眼得像隻刺蝟。
但她為將時,哪來什麼短處?
軍營離得越來越遠,等騎上馬,一溜煙地跑出去時,片刻就看不見了。
但這裡仍然在劉備軍的控製範圍內,因為她時不時還能看到斥候的影子,等徑直向北跑個二十裡後,漸漸連那些遊騎也看不見了。
田野的儘處又有了一縷兩縷的炊煙,仔細看過去,似乎也有兩兩的人影了。
陸懸魚令馬兒放緩了步伐,不到片刻,張遼就跟上來了。
……依舊是一臉的迷惑不解。
“辭玉何故親涉險地?”
“他們不說實話。”她說。
張遼的眼睛裡滿是大大的問號,“他們?”
他們是誰?
他們是參軍,文吏,商賈,士人。
陸懸魚對自己的地位其實沒有太多實感,她不是一個喜歡濫用權力的人,也從不同身份比她低的軍官文吏隨意發火,她甚至會被下屬們悄悄詬病,認為畢竟是個女子,心性太過柔和,失了上官的威儀。
但她的官職和爵位,功績和名望都擺在那裡,她還有劉備的信賴,以及下屬諸將的忠誠,她即使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不做,自然也有人因為她的地位而特彆對待她。
比如那個非常簡單的問題:為什麼這支兵馬渡過河北後,沒有商賈和百姓靠近了?
她最先問的不是張遼,而是一名小吏,小吏似乎知道些什麼,臉上甚至有一絲慌張,但立刻矢口否認,表示自己要去查驗一下真相,然後才能告訴大將軍。
她又去問了第二個人,第個人,第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