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2. 第七十一章 烤鵝(1 / 2)

水開了, 咕嘟咕嘟地迸裂開一個又一個氣泡,有人撒了一把麥粉,又一把麥粉進去,那清澈的氣泡就變成了渾濁的麵湯。麥粉越撒越多, 周圍迸裂開的讚歎聲也就越來越多, 等到最後將一小塊潔白的油脂放進去, 再從皮囊裡倒出最後一點鹽渣時, 圍在鍋邊的人已經紅了眼。

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過這樣豐饒的一餐, 失態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就連他們的主將也坐在鍋邊,神情平靜又滿足地望著那口大鍋。

——大監軍也要跟咱們一起去嗎?

他們望著坐在鍋邊的人, 竊竊私語,大監軍怎麼能去呢?看他那把骨頭,像老樹上枯死的枝丫一般,隨時就要刺穿皮囊似的。

有老兵悄悄地湊過去, “大監軍……”

沮授望了他一眼, “何事?”

“若隻是夜襲敵營, 小人這一營出城便是, 何勞大監軍親臨戰陣呢?”

“我去不得嗎?”他問。

去自然是去得的, 但這群跟著審配被從鄴城發配至此的老兵都覺得,他是不必去的。

……不值當呀!

他們不明白什麼君君臣臣的大道理, 可是誰家都有兩個兄弟,也知道兄弟抱團的重要性,這世道這樣艱難,齊心協力都不一定能活下去,怎麼能自家兄弟打成一團呢?

打到外敵兵臨城下,打到拿他們這些賤命去填他們兄弟這個糟心的坑!

那是大袁公的兒子, 是金尊玉貴,累世閥閱的郎君,黔首們不敢罵一句混蛋,隻能委婉地勸大監軍一句:“小人命賤,刀山火海去就去了,大監軍這樣尊貴的人……”

夥兵很虔誠地取了一個邊緣沒有缺口,完整又乾淨的碗,將木勺伸進鍋底,慢慢地舀了最濃稠的一勺上來,倒進碗內。

似乎還不足夠——這個身上戎服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家夥又很殷勤地將木勺再次伸進鍋中。

這次勺子在湯麵上追了一圈,終於捉住幾顆油星,珍重而謹慎地舀起,倒進碗內。

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著大監軍的晡食被第一個端上來,而後才是兵士們的。

有人偷偷咽口水,有人不自覺抽動了一下下巴,他們都緊緊盯著那碗麥粥,豔羨,但沒有半分嫉妒。

——這是天經地義,不容置疑的。

但沮授接過那碗麥粥後,並沒有立刻就食,他問了那個勸他的老兵一個問題:

“你為何覺得我的性命比你的更尊貴呢?”

老兵捧著個空碗,愣愣地看著他。

“大監軍出身世家……”

“而後呢?”

老兵似乎說不出來了。

沮授便笑了一笑,將那碗粥遞給了這個誠惶誠恐的老兵。

“你吃了它,尚有力氣殺敵,”他說,“我吃它是斷沒什麼用了。”

濮陽糧儘,想再守也是能守下去的。

程昱供給軍糧的那些套路,難道沮授就不會嗎?袁譚圍而不攻,守軍的消耗就減少了許多,再加上這城中尚有數千嗷嗷待哺的百姓,天氣又漸漸變冷,食物容易保存。若是吃程昱風格的軍糧,他大可以慢慢殺,慢慢吃,吃到來年開春怕也不難。

這樣的主意,莫說是輔佐袁紹多年的沮授,哪怕是一個流寇賊匪,也能想得出來,但問題是……他守這座城,到底是為了什麼?他當初輔佐袁紹,又為了什麼?

他兢兢業業謀求了一輩子的東西,就是一座隻餘白骨的空城嗎?

初冬時節,天黑得很早,這千餘老兵將糧倉裡的存糧大快朵頤,掃蕩一空後,整座濮陽城已經暗了下去。

除了被沮授占用的幾處宅邸,外加城牆之外,整個濮陽城陷入了一片寂靜的黑。

有火把攢動,有馬蹄聲響,腳步聲混雜,向著武庫而去,沿途的窗洞裡沒有半分聲響,像是所有人都死絕了一樣。

沮授騎著馬走在這條長街上,想起審配戰死的那個夜,想起追隨在他車後的無數身影。

那時明明形勢比眼下更加危急,他卻胸中激蕩一股豪情壯誌,感覺好像整個天下就在眼前。

有火光忽明忽暗。

有拒馬被緩緩搬開。

有戰馬被捏住了鼻子,一步一步,小心向前。

火光下的營地輪廓漸漸變得清晰,箭塔上的人影,風吹過帳篷旁的旗幟,都在黑夜裡浮現出來。

士兵們胃腸裡那碗熱乎乎的麥粥化作了四肢的力量,讓他們精神抖擻,準備用一場決死的夜襲來報答將麥粥分與他們的大監軍。

大監軍胃裡雖然隻有最後半碗濁酒,卻也燒得他腳步都輕盈起來,連胸腔裡的心臟都跟著振奮地跳動著!

他也如審配,如田豐一般,死誌已決,想用頸中熱血濺大公子一身,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對主公,對公子的承諾,更是將濮陽城中日夜哭泣的百姓解救了出來!

“大監軍!”有人小聲道,“似有詐呀!”

箭塔上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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