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小婦人都很恍惚。
尤其是在看到名震天下的陸將軍一口氣將那頭死豬吹得圓滾滾時,她們臉上的恍惚就更厲害了。
蔥薑切片,各種香料備好,豬肉切塊過油,再來點清醬好調顏色,最後滾水和調料一起加進去,小火燉起來。
鍋裡的肉湯咕嘟咕嘟地響,熱氣騰騰的香味兒就跟著四處亂飄。
等待吃肉的時間總是很難熬的,何況自己還不一定是那個能分到肉的人,心裡必定就更難熬了。
袁譚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古董羹裡的肉,筷子在裡麵胡亂遊弋,就是遲遲不能下筷。
郭圖小心看他一眼,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我欲先襲濮陽,後取白馬,”袁譚忽然說道,“先生以為如何?”
那張圓滾滾的臉上顯現出一絲猶豫,而後轉為沉思。
“主公若得濮陽,從此劉備糧道必斷!若能再取白馬,他豈不困受於冀州?”郭圖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隻是這濮陽易取,白馬卻難得,主公有何妙計?”
“我既為劉備之婿,”袁譚將頭稍稍傾到他這一邊,“我大張旗鼓,將兵馬假扮成要送聘禮的蒼頭仆役過去……”
這怎麼可能呢?
郭圖心想,劉備得了鄴城之後,連一名使者,一封書信都不曾送來,擺明了待袁譚態度是極防備又冷淡的,袁譚若當真這般用計,劉備豈能全無察覺?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劉備一時不察,被他得了濮陽和白馬,又待如何?
當初劉備勢單力孤時沒辦法防守整條黃河,難道現在袁譚的兵力就足夠封鎖整條黃河,將劉備困死在冀州嗎?!
他要是有這樣的實力還認什麼爹啊!
更關鍵的是,現在河北世家已經逐步倒向劉備,你斷他的糧,他有一整座鄴城的糧倉可以隨意取用!難道你是在夢裡製訂出這樣的作戰計劃嗎?!
郭圖轉過頭去,想看看袁譚的臉。
那張臉恰好被古董羹的白霧所籠罩,似分明,又似看不分明,隻有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麵反射出希冀的光。
那是一張很為郭圖所熟悉的臉,畢竟大公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對大公子的性情脾氣了如指掌,知道怎麼樣得他信任,討他開心,也知道怎麼樣將他當做自己的一枚棋子,從容不迫地指揮他,操縱他。
甚至在袁譚那次藏著敵意的試探後,郭圖依舊靠自己寸不爛之舌安撫住了這個誌大才疏的武夫,甚至還讓他親自道歉,並且賞賜了自己許多財物。
所以此刻對於郭圖來說,選擇的時機到了。
他到底是要糾於信義和忠誠,提醒袁譚靠白馬和濮陽困死劉備是不可能的,還是要將這個計劃默默整理打包,並且鄭重地送到平原公最忠誠的鄴城,郭圖必須做出選擇。
“我主此謀,”公則先生眼前一亮,擊節讚歎,“高明呀!”
袁譚的臉依舊藏在白霧後麵,“當真?”
“當真高明!”郭圖微笑著點了點頭,“主公此舉,白馬守軍必輕而無備,到時——”
他滔滔不絕地闡述起一些毫無價值的恭維話,有些是他臨時想出來的,有些是他平素就準備好,運用熟練的,其中還有幾句曾經用來哄騙這位年輕主公的父親,效果也很不錯。
這十數年的陪伴與信任,與他未來唾手可得的榮耀和財富相比,確實是微不足道的,郭圖這樣悵然地想,但在心裡決定還是要為大公子留一個小角落。
他甚至已經想到了在劉備麵前大哭一場!
那柄長劍就在他謀劃該怎麼哭時,捅進了他的脖頸!
像殺豬一樣。
公則先生倒在地上,嘴裡荷荷地想發出什麼聲音,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一張嘴,湧出來的全是血沫。
那隻大鵬鳥憤怒地俯倒在地上,利爪劃過席子,在上麵突兀地增添了一道又一道傷痕,很快又被鮮血漫過,再看不真切。
“劉備已入鄴城,糧草豐足,”袁譚說道,“我要濮陽白馬何用?”
既不要濮陽和白馬,為何要,為何要這樣鄭重地說出來?!
袁譚很快又答了,聲音又靜又冷:
“我自然要擊退劉備,奪回父親的基業,隻是世事艱難,不得不暫彆公則先生。”
郭圖在驚愕和憤怒中掙紮翻滾了片刻,就想清楚了來龍去脈。
他從來不認為是主公的人,已經成長為令他感到陌生的模樣了。
至少,這位主公再也不會被他哄騙到——不得不說,這是一樁很了不起的進步——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袁譚重新坐了下來,將竹箸伸進古董羹裡,夾了一筷豬肉出來。
新殺新煮的豬肉,用小火慢慢熬了這許久,調料已經完全進了肉裡,咬一口,肉汁在嘴裡迸發開,很香。
他就是這樣貪婪地一口口吃完這個小鍋裡所有的肉,一眼也沒有看向那隻曾經站在他的肩頭,雄心勃勃地俯瞰整個冀州,甚至準備飛到劉備肩頭,也如此俯瞰整個天下的大鵬鳥。
於是郭圖的血漸漸涼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