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4. 第九十三章 朋友(1 / 2)

袁譚是想不到這一幕的。

不錯, 這個匈奴人對他可能沒有那麼忠心,可能會有一些自己的算盤,更可能與劉備暗通款曲。

但無論哪一種, 所求都不過富貴而已, 而富貴是要活著才能享受到的啊!

人人都相信泰山上有神君主宰, 死者的國度裡同樣有人享樂有人受苦,可哪有什麼人能毫不猶豫地跨過那條生與死的河流, 去往另一個國度裡的泰山啊!說一千道一萬,人世間再苦,到底還是活著好, 匈奴人指望的富貴難道不是活著從劉備手裡拿到,而是死後享受供奉香火嗎!

所以他自然覺得, 隻要自己周圍是有人守護的, 隻要劉豹不能活著走出軍營, 他就一定不會乾那種荊軻刺秦王的事——那都是什麼年代的事了!再說匈奴人哪有那樣的氣節去當死士!

那一刀劈下來時,袁譚甚至沒有感覺到痛苦。

他隻是覺得,他的視野出現了一點問題, 他好像摔倒了, 好像又跳起來了,眼裡那個世界晃動得厲害,突然迸裂開大片大片流光溢彩的光。

而後那些光漸漸黯淡了下去,化作了螢火蟲似的光,在空中飛舞。

他聽不見中軍帳裡的聲音,他的眼睛也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隻能看到在那一片黑夜之中,有高高的墳塋。

那原是大父建在汝南汝陽的墳塋,幾十年過去, 他驚異於自己仍然記得那墳塋的形狀。

有人在墳塋前坐著,一個大人,一個稚童。

袁譚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一看,那是不是他的父親時,那個人忽然拉著身邊垂髫的小兒起了身,從容不迫地向著墳塋而去。

身後的人跌跌撞撞地跟著,跟了一路,直到那個孩童似乎走得累了,撒嬌甩開男子的手。於是男人停下腳步,彎腰伸手去抱起了他。

那已經是很黑很黑的夜,那些螢火蟲的光也變得越來越微弱下去,可一大一小的側臉卻無比清晰,一眼就讓袁譚認了出來!

男人的確是他的父親,可稚童卻不是他。

他很想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他還很想要大喊大叫,傾訴一番父親死後他所受的委屈!

不不不,哪裡是父親死後他才受了委屈呢?!大父的墳塋,大父的墳塋,當初是他與父親守的孝,哪有三郎什麼事!

父親!父親!

袁紹抱起了心愛的小兒子,頭也不回地走進黑暗裡。

他怔怔地看著,直到周圍靜得隻剩下他的呼吸聲。

有水流響動,粘稠而緩慢,向他而來。

有一張張蒼白的臉,在幽暗的空氣中浮現出來。

袁譚一瞬間大驚!

父親!父親!他的確稱不上仁慈,可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袁家!都是為了父親!父親不能將他拋棄在仇恨的亡魂之中!那血河向他湧來了!湧來了!他聞到了潮濕又腥甜的血氣,父親啊!救救他!

袁譚的頭顱並沒有真正飛起來,他的脖頸頗為堅硬,還留下了一小段骨頭,堅強地將它連在身體上。但這已經不足以支撐這顆頭顱繼續運轉,指揮戰爭了。

所以他還是帶著那樣驚駭的神情,倒在了自己的血泊裡。

匈奴少年收了刀,他的臉上濺了些袁譚的血,因而顯得格外蒼白。

但他仍然很鎮定,在這一群親兵麵前,他那隻拎刀的手甚至沒有一絲顫抖。

他們都被這一幕嚇呆了。

隻有一個親兵,那個最為壯碩勇武的親兵,他在那一瞬間反應過來了,卻沒有撲上來殺他。

那個親兵的反應與彆人都不一樣,他撲進了血泊裡。

他已經傻住了,當他發誓用儘生命去保護的主君突兀地死在他麵前,他的大腦裡甚至已經沒有複仇的指令。這個壯漢哆哆嗦嗦地在拚命按著袁譚的脖頸,那雙巨大的,似是用鐵鑄成的手死死按在主君脖子的縫隙上,用力將袁譚的頭顱重新安回到脖腔裡,用力去捂住從縫隙裡不停往外噴湧的鮮血,就好像這麼做能讓袁譚複生一般。

但他也好,那些站在門口的親衛也好,隻會傻上這麼片刻。片刻之後,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毫不猶豫地將這個行刺者剁成碎塊。

“今日之事,”匈奴人說道,“非我一人之功!”

有人睜得圓圓的眼睛忽然動了一下,“何意?!”

“文遠將軍已至營外,”少年聲音又快又響,“諸位是義軍,享金銀名爵,還是賊逆,全家皆受牽連,全在諸位!”

有人拔劍,怒視著他!

有人卻後退了一步,遲疑地按上那人的手。

匈奴人能殺嗎?

他們這麼多人,殺他一個獨臂少年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再然後呢?失了將軍,這仗打是打不下去了,張遼的騎兵一至,他們今日也有死而已!

他們受袁家大恩,死不足惜,但家人又有何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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