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 茉莉剛謝了沒多久,小院裡的桂花又開了。金紅色小花一簇一簇地綴在綠葉間, 散發出馥鬱的香氣。偶爾有人從門前路上經過,也會停下來,深吸一口氣說:“好香呀。”
石牆邊現在除了那棵枝葉茂密的無儘夏繡球老樁,旁邊的空地也插上了一溜低矮的繡球新枝。扡插狂魔羅佳慧怎麼可能放任繡球枝葉自我生長而無所作為呢?要知道,石牆邊她是要種長長一排繡球花牆的呀。而繡球這種適合扡插的植物,當你擁有一棵的時候,理論上講, 你就同時擁有了無數棵。
除了繡球,她還把月季的枝葉全部修剪了一遍。剪下來的那些枝芽當然一點也沒浪費,全部沾上草木灰,扡插在菜園的小路邊、水渠邊、半坡的石階旁。秋天的小院,花木依舊繁盛,不僅太陽花、長春花、牽牛花還在熱烈生長,水渠邊的那兩叢野菊花現在也盛放了, 耀眼的黃色花朵密密地連成了片, 錦繡一樣在水渠邊鋪開,直垂到流水裡去。菊花那略帶苦氣的香味, 也在小院彌漫開來。
佳慧在園子裡扡插花枝的時候, 奶奶去石牆邊摘扁豆,看到地上的矮杆杆, 問:“這也能活?”
“肯定能!”佳慧說:“繡球月季跟木槿一樣,都很容易成活。您看咱們北邊那排木槿花苗,現在不是長得挺好了嗎?”
經過一個夏天的補插,現在菜園北邊的木槿已經連成了排。雖然枝葉還稍嫌稀疏,長得也很低矮, 但這才頭一年呢。再等兩年,木槿枝條抽長了,再想從牆外鑽進牆裡麵可就很不容易啦。
奶奶笑嗬嗬地說:“可惜了,賣花的賺不到你的錢,回去都要哭一場。”
外婆正在摘桂花,準備回去做桂花糖,聽了她們的對話,說:“這園子一年有三季開花不斷,就是到了冬天怎麼辦呢?去哪裡弄棵梅樹來栽栽就好了,下雪天開個花兒,也怪香的。”
奶奶便努力回憶,附近村裡有沒有人家種梅樹,好去蹭一棵來。最後她失落道:“沒有咧,臘梅紅梅我們這裡都不興種,又不結果子,開的花也不能吃,農村人誰耐煩去種它?”
“那就去買!臘梅紅梅各買一棵!”佳慧興衝衝地說。
兩位老人聽不得“買”這個字,立刻一致反對,“算了算了,我不過隨口說說,你就要瞎花錢!”“買什麼買?過兩天問問你姑爹,他去的地方多,說不定知道哪兒有種梅樹的。”
佳慧看著她們笑起來,“隻是花錢,又不是割肉,你倆急什麼呀?”
正在這時,門外滴滴響了兩聲,佳慧忙跑去開了門,就見外頭停著一輛小汽車,車旁邊站著兩個陌生男人,一個四五十歲年紀,另一個年輕些,看樣子是父子倆。見她出來,年長的男人迎上來,笑道:“你好,我是隔壁胡爹爹的兒子。上次多謝你了,幸虧你把我們家老人送去醫院……”
佳慧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人看著有點麵熟,原來當時在醫院倉促見過一麵的。這時奶奶和外婆也到了門口,聽他這麼說,忙都問:“胡爹爹病得怎麼樣了?說是中風,可好些了?”
那男人便笑道:“感謝您二位關心,老頭已經好多了。醫生說幸虧送來得早,救治及時,沒落下什麼後遺症。現在已經能正常走動了,就是左邊這條膀子還有些麻。我們家老娘常說,這幸虧是住得離您家近,不然還不曉得會怎麼樣呢……”
他在這邊介紹父親病情,那邊他兒子便打開後備廂,提出好幾個禮盒來,兩幫人在家門口好一番撕扯謙讓,最後才把禮物留下。奶奶問他:“兩位老人啥時候才能回來?劉婆婆這一陣不在,我還怪想她的,想多找個人聊天都找不到了。”
“暫時不回來了,”胡先勇解釋:“我們在樓下找了兩間房,讓老頭老娘先住著,去醫院檢查身體也方便些。老娘倒是想回來住,可是家這兒離醫院遠,我們又不能丟下工作跟回來,怎麼能讓人放心?”
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抱怨起來,說兩位老人“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兒子孫子一大堆,都讓他們去城裡享福,老人們死活不願意去,惦記著鄉下那兩分地,結果呢,進一場醫院,幾萬塊錢就沒了。這次無論如何不能依著他們了,因此幾個兒女一商量,一起出錢把老二樓下的兩間房裝修了,讓兩老住一陣再說。
奶奶和外婆忙說:“這是胡爹爹和劉婆婆的福氣!多少人老了病了無人管,你們還搶著把爹媽接去,都是孝順孩子啊,還個個都有出息……”
這幾句話也不光是恭維,也道出了農村的實情。若非子女個個都有工作,且心地不壞,生病的老人是無法得到很好照顧的。胡先勇聽了自然也很受用,彼此寒喧了片刻,父子倆才開車走了,說是要去家門口的菜地刨紅薯。原來劉婆婆人在城中,心裡還放不下自家那兩分紅薯地,到底是攛掇了二兒子和孫子胡弘揚過來挖紅薯。
胡弘揚坐在車裡還悲憤嘀咕:“好好地上著班,非要我請假來刨紅薯,也不曉得那點紅薯值幾個錢!”他爹則嗬斥:“讓你來就來,哪來那麼多廢話!”
送走胡家父子,佳慧和奶奶把幾個禮盒提進了屋,路上她說:“聽到了嗎?醫院看病可貴呢,這一進去,幾萬塊錢就沒了。”
每逢這時,奶奶和外婆都會格外心虛,一個說:“曉得了哦,藥我每餐都吃。一天沒誤。”另一個也說:“自從你說吃剩的不好,每回的剩菜不都倒了麼?好好的飯菜,遭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