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突破出竅能搞出來的動靜?”姬珠傻眼了,她看過自己母親晉升渡劫期時的雷劫,雖然也很恐怖,但比這就差遠了,她不會誤入什麼其他大能突破的地方了吧?
這雷看著可不是好相與的,要是劈到這邊來……誒?
姬珠眨眨眼。
遠方,她依稀看到一個人從高處的樹枝上站起來,抬起手,璀璨華美的光自他指尖點燃,掌心托舉而上。
仿佛是這無邊暗夜中的一點明燈。
唯一的綠金色星火。
光逐漸擴散開來,一團綠金色旋轉的漩渦冉冉升起,凝聚的星光閃爍。
輕薄美麗的綠金色天幕倏然一瞬擴散開來,籠罩過山川河海。
地上草木鬱鬱蔥蔥,歡欣地搖動。滄浪海上狂暴的風浪停了,筋疲力儘的鮫人趴在礁石上,好奇地仰起頭。
扶桑島上,扶桑樹枝葉摩挲,仿佛無聲驚歎。
更遠的地方,看似風平浪靜的北境、五國內訌的南方、聯手意欲推翻崔家的西海仙山……
風帶回了大地的悲鳴。
滅世狂流傾倒在綠金色光幕上,兩者轟然相撞,發出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
這真是一幅世所罕見的壯麗場景。
綠金天幕分割出一條明確的線,上方烏雲翻湧狂風,數萬爆雷同時落下,天地間滿是樹杈形狀的銀白雷電,恐怖好似世界末日。
下方安寧和平欣欣向榮,天幕濺起一圈圈漣漪,白金電流瀑布般沿著天幕向下方垂落。
那天幕遮住了方圓數百裡的天空,唯獨把中間那人露出來,直直站在雷劫下。
姬珠看不清他表情,隻能看見他抽出長劍,對著漫天雷霆凜然揮出一劍。
劍光雪白澄澈,迎風擴展成一個千丈長的月牙,朝著雷劫橫劈而去。
二者相撞。
驚天動地的巨響。
地動山搖,姬珠險些摔倒在地上。
她抬起頭,連口氣都來不及喘,下一道雷劫轉瞬而至。
數不清多少道雷劫,亦或者無數道雷劫疊加在一起同時落下。
本該持續半個月乃至七七四十九天的雷劫被壓縮到了極致,全在同一時刻降下。
全部轟擊在那人身上。
剛才那一聲足以把人耳朵震聾,姬珠耳邊轟隆隆聽不清聲音,被天地間彌漫的氣息壓得跪在地上,一手扶著岩石,胸口翻江倒海。
“……這才幾天啊?”
她混亂地想。
太多的事情和壓力累積在一起,先是扶桑島巨變,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是帶傷漫山遍野找人,還有麵前突然變得陌生的朋友,姬珠難以自製地產生了一種時空錯亂感。
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想起承桑祁以扶桑樹做牢籠困住傅初嵇的事,扶著岩石蹣跚爬起來。
她出來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蓬萊島怎麼樣了,要儘快找了人回去…
…
“恭喜。”顧隨之蹙眉,“不過發生什麼了,你的修為怎麼會突然提升這麼多?”
“過去多久了?”林慕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啞,像被石頭磨過。
顧隨之察覺他的不對,又問了一遍,“不到小半個月,怎麼了?”
林慕有些失神,“原來才過去幾天嗎?”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想儘量讓自己措詞清晰,但一開口才發現,隻是正常說話,居然都變得無比困難。
舌根是麻的,聲帶也僵硬,調整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天道把我關起來了,”林慕把他從肩膀上拿下來,言簡意賅,“祂調整了時間流速,讓我修煉到一定境界才能出來。”
他忍不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密密麻麻的掌紋縱橫交錯。
終於出來了嗎?
他上一次經曆這種事還是在菩提秘境裡,時間流速混亂,完全無法感知外界,也無法逃離,他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少年,隻知道出來之後,整整半年他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三百年……不能說話不能動,也不能做其他事情,目之所及隻有一片純白的空間。
林慕現在都還覺得自己的臉是僵硬的。
長期維持一個表情,好像連調動臉上肌肉的能力都暫時失去了,唇角自然微微下垂,無論是目光還是語氣都冷漠至極。
顧隨之太久沒聽到他這樣的語氣了,尾巴不自覺卷了一下。
雖然早有預料……這接連落下的晉升雷劫,加上晉級出竅那次,三天落了五次雷,想也知道不正常,肯定是天道做了什麼。
他壓下心中的怒意,“祂太急躁了,出什麼事了嗎?”
說急躁都是委婉的說法,天道這更像是急眼了,連調整時間流速,強行逼迫林慕修煉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顧隨之蹭了蹭他的臉,林慕垂眸看著他,目光裡凝而不散的冷漠消融些許。
草木之靈帶回了滿目瘡痍的大地,林慕道:“傅初嵇奪舍了扶桑島主,扶桑島……隻剩下承桑祁了。”
“其他地方也亂了。”
“挑起人族內亂可不容易,短時間內亂成這樣還沒人管,是不是那幾個化神期出岔子了?”顧隨之皺了下眉,“……出這麼大事,淩輕殷不管嗎?”
一般來說,修仙界出現大事——華彌仙境那樣的不算,除非墨天曄當真發狂,肆意屠殺普通修士。太彌宗多少會有點反應。
那些人也能算天命,尤其對修仙界的安危存亡格外敏感。扶桑島全島被屠,已經不隻是一個宗門內部的事情了,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一經發生,淩輕殷不可能坐視不理才對。
“她沉睡了,天道讓她去補天,她消耗太大,已經睡了很久了。”
顧隨之:“其他人呢?”
“被攔住了,修仙界四個化神期,墨天曄已經毀了,一個屠殺了蓬萊島,一個圍攻綾月國,西海仙山那個化神期也是從神魔大戰中存活下來的,知道太彌宗在哪,已
經去了必經之路,阻攔太彌宗援兵。”
“這……”顧隨之啞然。
誰能想到,林慕這次閉關,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半個月,竟然就能發生這麼多的事。
滄海桑田也不過如此了。
想到林慕說的話,他心裡漸漸蒙上一層陰霾,隻是沒在麵上露出來。
“等等,姬珠來了。”林慕低頭看去。
半人高的草木間,一身狼狽的紅衣少女飛奔而來,揚起血汙未擦的臉,“林慕!扶桑島出事了!”
林慕從樹梢跨出一步,仿佛穿過了一麵無形無色的鏡子,下一秒,他從虛空中走出,已經站在姬珠麵前。
“……你真的化神了?”姬珠一愣,隨即拋之腦後,抓起他的胳膊,“快,我們快去扶桑島!”
“他不在扶桑島了。”
草木之靈帶回了信息,扶桑樹是上古神木,在他的感知中格外清晰。
早在昨天,傅初嵇就撕破扶桑樹的禁錮離開了。
短短幾天,全世界死去的人都成了他的養料,傅初嵇的實力攀升到了一個相當恐怖的地步,扶桑樹對他的禁錮能力也早就削弱到了極致。
他留在那,隻是享受貓戲老鼠的快感,順便等待實力累積。
現在他的實力提升了好幾個台階,自然要去做彆的事,不會再繼續跟承桑祁耗下去了。
“那他去了哪?”姬珠茫然了一瞬,心突然一跳,連手指尖都顫抖起來,“他去……蓬萊島了嗎?那長魚未央他們……”
可蓬萊島上早已經血流成河了。
瑤光老祖以一己之力,對抗十幾位渡劫期掌門長老,力戰三天不落下風,反而是長老死傷過半。
姬珠的母親滿腔悲憤,絕不願讓自家先祖就這樣受人操控,肆意屠戮同族,一生赫赫威名臨終反而化為孽障,意欲和她同歸於儘,已經……於昨日戰死了。
她用自己換走了瑤光先祖一隻手臂,重創了瑤光先祖,這才讓其他人堅持了下來。
現如今蓬萊島上還是一片混戰。
林慕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這件事,隻是道:“他去妖族了,長魚未央去了華彌仙境,你去找他吧。”
蓬萊島主等十幾個渡劫期竭儘全力拖住人,讓長魚未央帶著其餘幫不上忙的修士撤離,那些隻有金丹修為的長老也知道自己留下來隻會拖後腿,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蓬萊島上聚集了十幾個宗門的掌門,再不濟也是太上長老,一時間內,又是十幾道掌門令送往全修仙界。
可惜其他宗門早已自顧不暇。
在這關頭,竟然隻有北境還留有餘力,長魚未央帶著人去向華彌仙境求援。
沒了墨天曄,華彌仙境還有著修仙界最多的渡劫期和大乘期長老,實力依舊遠超其他宗門,他必須把消息傳遞過去。
姬珠腦子渾渾噩噩,一聽傅初嵇沒去蓬萊島,放下心來,喃喃道:“華彌仙境是嗎?好……我這就去……”
她鬆開手,跌
跌撞撞朝北方走。
林慕叫住她:“姬珠。”
姬珠回過頭來,神色茫然,不知所措,臉上乾枯的血痂又冒出血來。
林慕抬起手,隔空點在她側臉,溫暖的靈力流經少女側臉,血痂落下,光潔的皮膚恢複如初,再找不出一絲傷痕來,姬珠身上其他傷勢也隨之痊愈,疲憊一掃而空。
姬珠混沌一片的腦子漸漸變得清醒,聽到對方說:
“人要活著才有希望。”
姬珠摸了摸自己的臉,低下頭,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重重點了下頭。
“那你呢?你要去哪?”她問。
“我去妖族。”
傅初嵇靠著殺戮吞噬其他人的修為,速度何止超越普通人千萬倍,就連墨知晏,跟他一比,都隻能算小打小鬨了。
修仙界這邊被他吸收的差不多了,但妖族還有一個龍女,和十幾位妖尊。
要是讓傅初嵇再把這些妖族的修為也煉化了……
“還有再見的一天嗎?”姬珠忽然問。
林慕:“嗯?”
“……幾天前,你離開之後,我和承桑祁吃了頓早飯才上路,在問道崖邊上分道,各自回家……”姬珠眼睛一眨,落下淚來,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
那是她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隻是幾天的分彆而已,就變成了這樣。
她人生第一次明白什麼叫瞬息萬變,還沒能適應這樣的殘酷。
“會的。”林慕道。
他看著麵前的女生,“你保護好自己,活下來,會再見麵的。”
姬珠咬著唇重重點頭,破涕為笑,“好,我會的,我可是東洲十六島排第三的天才,非把那傻子的頭擰下來給承桑祁報仇不可!”
她用力揮了揮手,摘下金鈴作飛行法器,朝著北境飛去。
林慕目送她走遠,轉過身。
清風吹過山間,帶起一片起伏的草浪。重新生長出來的草葉新鮮翠綠,拂過他的衣擺,把他的衣袖帶得向後方飛去。
他看向群山之外遙遠的妖族。
“我們也走吧,前輩。”
林慕抬起頭,眼中倒映著這灰沉沉的天幕,一手握住了腰間的長劍,指腹貼著劍柄緩緩摩擦,劍刃鏗鏘出鞘,劍身中間那一線耀眼的血紅淌過一道流光,泄出一絲血腥殺氣。
“去找傅初嵇。”
……
妖族,龍島。
昔日陰森華美的龍宮已經變為一片廢墟,隻剩下半座宮殿搖搖欲墜,一塊半人大的磚石滾落進漆黑的海水之中,撲通一聲沒了聲響。
廢墟之中,躺著幾具已然冰冷的屍體,大半被掩埋在倒塌的宮殿下,身上黑甲殘破,露出的臉布滿傷痕和血汙。
龍女把龍槍插入地麵,勉力支撐著身體。銀白龍槍上損傷斑駁,她身上亦是傷痕累累,舊傷本就沒好全,又疊加新的皮外傷,濃稠的血沿著黑裙下擺一滴滴洇進廢墟中。
傅初嵇背著手,閒閒停駐
在半空中,低頭欣賞她的狼狽。
“高高在上的龍女也會有這一天嗎?”
他撫掌大笑,“龍女殿下,隨隨便便就決定對我下殺手的時候,有想過我還會回來報仇嗎?”
龍女冷淡地說:“確實沒想到,你是比蟑螂要耐打一點。”
傅初嵇臉色冰冷下來,皮笑肉不笑的說,“還真是高傲的龍女啊,都到了這地步,還是那麼強硬。”
龍女譏諷道:“難不成我還要向一隻陰溝裡的蠍子低頭?”
“當然不是,”傅初嵇想到什麼,嘴角又重新勾起來,“不過,按照您在神魔大戰裡的‘功績’,這會兒要是死了,下輩子轉世投胎,不知道會不會投到畜牲道裡去。”
“當畜牲總比看畜牲好。”
“好好好,”傅初嵇深吸一口氣,胸口不斷搏動,“既然您這麼說,那我就送您上路!”
狂風掀起他的額發,露出一雙冰冷陰鷙的眼睛,黑紅徹底染透了眼球,放射出嗜血的冷光來。
他抬起手,五指成爪,狠狠朝著下方抓去。
“——記住,這一切都是你自找。”
龍女臉上不屑,抓著龍槍的手背卻筋骨俱現,猙獰嶙峋,再一次化作原型,和傅初嵇的攻勢硬碰硬。
砰!
龍女脫力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廢墟裡,壓垮了最後半座龍宮,磚石嘩啦啦砸下,把她掩埋進去。
傅初嵇把她的龍槍吸附在手裡,緊隨而上,握緊狠狠往下一插。
龍槍輕易穿透了銀龍刀劍不入的龍鱗,銀龍尾巴被釘死在地上。
銀龍渾身抽搐,卻沒有發出慘叫,也沒有滿地打滾,硬咬著牙關抗了下來,全身鱗片下有鮮血滲透出來。
短短幾天而已,雙方實力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逆轉,猶如天差地彆。
傅初嵇一腳踩著銀龍,居高臨下望著她。
“是你逼我的!”
“傅初嵇”的身體再病怏怏,也是妖尊,如果不是龍女突如其來的召見和發難,他是不會貿然離開那個軀殼的。
那是他最後的底牌,貿然翻開底牌的後果就是再無退路可用,這一戰必須贏下來,否則死的就是他。
要是死在了這裡,那他的穿越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
汲汲營營這麼多年,他也絕不接受就這樣失敗。
比起徹底撕破臉,他更願意先花幾百年給那一具身體養傷。
反正幾千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幾百年。
是以,雖然厭煩,但他從沒想過要這麼激進,這一切都是被龍女毀掉了。
銀龍冷笑,“哦?我不殺你,你就不會做這些事嗎?外來入侵者。”
“自然是要的,”傅初嵇輕蔑道,“但這是這個世界的錯,它不就是我的神明給我準備的養料嗎,螻蟻居然還敢反抗我,這難道不是自找的嗎?”
“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麼早動它,畢竟獵物還是要養肥了才好吃。”
“我會等我養好傷之後,先把那個該死的主角殺了,再把你們這些看不起我的惡心龍族殺了,慢慢去控製修仙界其他人,這樣,他們死的時候就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會乖乖地、心甘情願地化作我的養料,但你逼得我無路可走,我也沒辦法了。”
“所以,這都是你的錯。”
一個人童年受的影響,往往會伴隨一生,哪怕已經過去千百年,坐上了妖尊之位,但曾經那個輟學在外、一事無成、失手殺人後驚惶不能自己的混混還刻在他靈魂最深處。
他打從心底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
這個世界不圍著他轉,就是這個世界的錯,他這麼優秀的人,生來就該萬眾矚目,高高在上,受儘所有優待。
沒有任何人可以忤逆他,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看不起他。
所有人都必須臣服在他腳下。
主角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受到天道偏愛嗎,給他他也行。龍族有什麼了不起,不就仗著血統逞凶嗎?沒了血統什麼都不是。那些人族算什麼?不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嗎?沒了爹就是廢物。
他沒有錯,都是這個世界對他不公平。
麵前的龍女尤其可恨。
曾經就仗著自己天賦高,看不起他,他費儘力氣去救她,她沒愛上他就算了,還讓他滾遠點,要不是這樣,他怎麼會鋌而走險和源家合作,進而暴露自己的存在,被天道針對這麼多年。
還生了個更可惡的顧隨之!
母子倆都一個樣,成天也不知道在傲什麼,還看不起他,羞辱他……
想起自己卑躬屈膝的那些年,他就覺得,不能讓龍女死的這麼痛快。
也該讓她嘗嘗他經曆過的痛苦才對。
傅初嵇拔出龍槍,鮮血肆意噴出,他反手又換了個地方,重新插進去,感受著身下銀龍因為劇烈痛苦而控製不住的顫栗,他心裡的興奮攀升到了頂點。
龍鱗,龍筋,龍骨……
鮮血染紅了半座山。
龍女閉上眼,冷汗浸透了眼皮,愣是一聲沒發出來。
“好了,我得享受我的大餐了。”傅初嵇抬起手,朝銀龍頭部按去。
他要把龍女活活吸乾。
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修為化作他的。
“本來想陪你好好玩玩的,但我的時間不多了,那就這樣吧。”
傅初嵇不是不想直接把龍女吸乾,但龍女修為太高,他不把龍女削弱到一定地步,還真沒辦法把她修為轉化出來。
短時間內吸收了太多靈力,他手背上的皮膚蒼白到一定地步,跟漂白過的紙一樣。
他右手手背上印著一個詭異莫名的黑紅色圖案,一靠近龍女,那圖案邊緣泛起紅光,顏色越發深刻,中間隆起,好像從平麵變成了立體。
就在這時,龍女身上猝然散發出一股恐怖的波動,把他彈開。
龍女睜開眼,冷冷看著他。
“想要我的修為?做夢。”
她想要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