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還記得，他尚在繈褓中時，一天沒見到父母，好不容易等到父母歸來，伸出手想要抱，棠溪聿風就站在父親身邊，略帶擔憂地看著華羽仙尊：“師弟怎麼老是吵鬨？師尊這都累了一天了，要不我去哄哄他吧，您和師娘也可以趁早休息。”
他和其他弟子一同參加比拚，最後贏得了獎勵，落敗的弟子不甘心，棠溪聿風一派大度，勸解他說：“師弟是師尊的孩子，自然要以身作則，什麼都做到最好，不過是區區一件靈物，要多少沒有，何必和外門的小弟子爭搶呢？平白落了人口舌，還讓彆人說師尊小氣。”
隻要他開口說話，棠溪聿風就不動聲色截過話頭，把話題引到另一個方向，和眾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說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讓他站在一邊，想開口也插不上話。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林慕和父母說過這件事，墨天曄覺得他就是想太多了，不理解他的心思何以這樣細膩？彆人一點小事，就能做出這樣的解讀。
林沁華聽了，又是一通大吵。
“他這是想給你當兒L子呢，沒看見人家想方設法排擠你親兒L子嗎？生怕慕慕天賦太好了是吧，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他是這種人？”
林慕一直心有愧疚，覺得自己是父母爭吵的根源。
在他出生以前，父母一直是修行界的神仙眷侶，鶼鰈情深，被無數人豔羨。
但他出生以後，尤其是他五歲之後，父母的爭執就沒有再停過。
或許他不要這麼自我，忍讓棠溪聿風一點……
——“你對壞人的標準真的可以再往上麵提一提。”
白天才聽過的話忽然又響在耳邊。
那個性子惡劣的銀龍，自己欺負完他，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跟他說：“比如，讓你長成這副性子的，規訓你這樣做事的，你儘情把他往壞人裡麵踢。”
“少信一點吃虧是福這種屁話，知道嗎？這種人就是見不得你好，誰要是跟你這麼說，你就讓他把虧全吃了，福氣全給他。”
林慕抿了下嘴，轉過頭，靠在母親肩膀上，“母親。”
林沁華驚訝地看著他。
林慕從小
就不愛撒嬌，小小年紀就獨立的很，想騙他親近一下都不容易，長大了就更彆提，每次都是一板一眼地叫他母親，讓她覺得好失落，這還是第一次，林慕自己靠她懷裡了。
兒L子難得這麼乖，不僅身體變小了，心理好像也回到了剛出生那會兒L，還會伸著手找娘親抱抱。
林沁華一顆心都軟了，正想好好貼貼兒L子的小臉，就聽到林慕輕飄飄地說：“我是嬌生慣養，但師兄不是呀，師兄這麼能乾，不如把家裡的門修好再走。”
那院子門被林沁華一劍劈成了兩半，現在整個院子都是我家大門常打開的狀態，實在有礙觀瞻。
棠溪聿風訴著衷腸呢，突然聽到這一句，眼淚都風乾在了眼角，震驚地看著林慕。
他這師弟一向是個不愛說話的，再不高興，也隻是麵上神色淡些，從不屑於開口和人爭辯，今天這是怎麼了？
林沁華也茫然，貼到一半停下來，轉頭看著林慕，眼裡全是困惑。
“對了，還有這隻雞，”林慕抱住林沁華的脖子，不鹹不淡地說，“師兄幫忙把雞毛拔了再走吧。”
“…………”
棠溪聿風幾次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呐呐道：“師弟，你這是……”
“稱師兄的心，如師兄的意，”林慕道，“師兄，剛才的話不是這個意思嗎？”
他疑惑道：“還是說，師兄想做什麼我就讓你做什麼，師兄這樣也不高興嗎？”
說他嬌慣，不會做活，想代替他給他母親做飯，還特地強調這是照顧他父親的時候練習出來的手藝，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活都讓他乾了，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他這師兄的要求也太多了吧。
棠溪聿風：“……”
棠溪聿風修完了門，又燒開水，把雞毛拔光，內臟也處理好，就被攆出了門。
他帶著一頭汗水，怔忡地看著麵前自己親手修好的門，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哪裡出錯了？
院子裡，林沁華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本來是打算自己下廚給林慕做飯的，但林慕想起她曾經的輝煌戰績，實在不敢把進廚房這樣的重任委托給她，自己搬了個凳子，站在灶台後，一手拿著大勺子，觀察鍋裡的湯。
林沁華心安理得坐到後麵燒火，往裡麵塞了一根柴，問他：“今天怎麼那麼跟棠溪聿風說話？以前不還是個鋸嘴葫蘆嗎？”
林慕含含糊糊道：“沒什麼……”
“你跟誰學的氣人？”林沁華一隻手撐著下巴，隔著灶台看著後麵忙碌的人。
林慕握緊手裡的勺子木柄，“一個朋友。”
他怕林沁華因為他學壞了，連忙解釋，“這些話不是他教我的，他就是告訴我……”
“學的挺好的，繼續保持，”林沁華說，“爭取一次性氣死他，讓他彆來我麵前惡心我了。”
“……“林慕遲疑道，“母親很討厭他？”
“說不
上討厭，單純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感覺挺不值的。”林沁華神色淡淡，“以前覺得他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孩子，結果跟我玩這些小心思。⊿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林慕：“嗯？”
“他想給你父親當兒L子，也想給我當兒L子，”林沁華直白道，“華彌仙境的掌門是能者上任，他是你父親的大弟子，也是整個華彌仙境的首席弟子，天賦又卓絕，在修仙界的同輩人中向來出色，算得上首屈一指，過去那些年，所有人都覺得他會繼承你父親的衣缽，等你父親退位後，成為華彌仙境新一任掌門，但你出生了。”
如果說棠溪聿風的天賦能在同輩人中排到前三，那林慕的天賦就是把所有人都遠遠甩在了身後，讓彆人連追趕的念頭都升不起來。
他七歲時就突破了金丹，用十年不到的時間，追平了棠溪聿風花了三十年才取得的成就，現在更是二十不到，就突破了元嬰。
要知道，棠溪聿風突破元嬰時，已經過了百歲。
這種差距足以讓人感到絕望。
華彌仙境的掌門之位講究能者任之，通俗點來講，就是誰強誰上。
過去棠溪聿風是那個最強者，旁人都不敢和他爭搶，他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可惜這一切都結束了。
因為比他更耀眼、更驚才絕豔的天才降生了。
這個天才還是華羽仙尊的親兒L子。
無論是論天資，還是論親疏遠近，他都比不過。
心態失衡，林沁華能夠理解，但是棠溪聿風這樣，明裡暗裡算計自己的孩子，她也沒那麼善解人意。
也彆跟她哭什麼慘。
棠溪聿風高高在上的時候，也沒說要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輪到彆人了，他就變得義憤填膺起來，這裡不滿那裡傷情，可笑，非得把好處全給他占著才算公平是吧。
棠溪聿風動輒就含沙射影，覺得她是因為林慕才這樣對他，平白惹的彆人誤會，殊不知他這樣隻會讓她更失望。
林沁華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爹跟個傻子一樣，棠溪聿風一忽悠他就瘸了，整天想著什麼，你是他兒L子，就該怎麼怎麼樣，好像給他當兒L子是什麼天大的便宜事，得給世界當牛做馬才能回報這份好運。”
她輕嗤一聲，“真是自我感覺一如既往的好，年輕時候還能說少年意氣輕狂，現在……早知道他能一狂八百年，都能給人當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年紀，還來這一套，我就……”
林慕想了想，沒說話。
真是巧了，說起狂，他才見了一個更狂、年紀更大的。
不過顧隨之和他父親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至少顧隨之不會說出“你忍一忍”，“你讓一讓”，“又不是什麼大事，不要斤斤計較”，“你要以身作則”這樣的話。
要是顧隨之聽到棠溪聿風說的那些話……
估計都不會讓他說完，就把棠溪聿風拍到牆上去了。說不定還得若無其事地來
一句，“哪來的蒼蠅，好吵。”
而且不止現在狂，他還能狂到入土那天，如果有那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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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喜歡性格……外放的人嗎？”
“不啊，我喜歡啊，不然我怎麼看上的你爹？但他現在優越的不是地方，搞得整個人看起來也不是個東西，這我就沒辦法了。”
林慕鬆了口氣。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鬆這一口氣。
母子倆吃了頓飯，坐在院子裡乘涼閒聊，林慕又陪了她幾天，恢複了原本的模樣，才返程回宗門。
他答應了顧隨之，原本是要先去跟顧隨之說一聲的，再好好道個謝，但淩輕殷說，她有點東西要讓他代為轉交，於是林慕就先回了趟宗門，去取那樣東西，偏生淩輕殷還沒準備好，他就又留了一段時間。
這一來一回，就耽擱了小半個月。
顧隨之數著日子，等了十幾天後，感覺自己被人放了鴿子。
碧楪王蛇自己轉了一圈，沒看到目標，傻乎乎湊過來，問他貓呢。
顧隨之皮笑肉不笑，“跑了。”
碧楪王蛇：“啊？怎麼跑的啊？外麵這麼危險，他一個小貓咪，會不會出事啊？”
“他能出什麼事？”顧隨之冷道，“油嘴滑舌的，還會騙人，我看他好得很。”
碧楪王蛇義正言辭糾正他：“老大，小貓的欺騙怎麼能叫欺騙呢？”
顧隨之放鬆地靠在靈石堆成的小山上，指尖自然下垂，搭著膝蓋，心說他走的時候可不是小貓咪那張皮了，雖然變成人之後看著也挺乖的，但那還是個人。
貓騙人可以，人騙人。
不行。
他要去找那個小騙子算賬。
顧隨之坐直了。
太彌宗後山有一片瀑布，水流垂落時擊打在下方的水潭裡，把幾塊石頭都衝得光滑無比，下方水花四濺，衝力極大，不少弟子在這裡借著水流練體。
顧隨之偽裝成普通弟子混入太彌宗時，隨便拉了個弟子，施法術混淆了他的記憶，讓他不記得太彌宗其實沒這號人，直截了當地問：“你們這裡那個姓林的呢？”
弟子摸了摸腦袋，“姓林的？你是說林師弟？他好像在後山瀑布那練體。”
顧隨之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弟子恍惚了一下，“奇怪，剛才發生了什麼？”
顧隨之又問了兩個人，才終於到了瀑布邊。
這片空間水汽格外濃鬱，撲鼻而來的都是潮濕氣息，混雜著草木清香。
顧隨之撥開眼前擋路的樹枝，恰好看到遠處一道劍光蕩開，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淩空立在水麵上，少年執劍凝目，一劍揮出，大片雪白劍光擴散，將落下的瀑布攔腰斬斷。
劍光橫掃而出，樹林驚起飛鳥無數，枝葉搖曳，漫天落葉被劍氣切割成數不清的碎片，刺花了人眼。
足足好幾息，斷裂的瀑布才重新恢複。
遮擋視野的樹葉也儘皆落下，露出後麵的人。
濕透的長發披在肩頭，腰間隻用腰帶倉促一束，不再是幼貓或者孩童，而是他原本的模樣，氣質清如冷泉，五官豔若桃李，隨意一眼掃來，恰如滿世界桃花落下。
他一手握著長劍，劍尖直指樹林，微微眯起形狀優美的眼睛，質問道：
“誰在那裡？”
顧隨之回過神，抬起樹枝，稍一低頭，走了出去。
沒有任何偽裝，非人的銀發和冰藍色眼眸就這樣暴露出來，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林慕沒想到居然是他，方才還冷冽微微眯起的眼眸睜大，從淩輕殷那裡聽來的名字在舌尖繞了一圈，還是沒說出來。
反倒是對方先開了口，雙手環胸，睨著他道：“來討債的，你對債主就這個態度？”
林慕：“……”
顧隨之上下把他掃了一圈。
林慕剛從水裡出來，渾身濕透，就連頭發也沒能幸免，水珠沿著下巴滴滴答答滑落，莫名有些窘迫，就要捏個決把身上清理乾淨，聽到對麵的人輕嗤了一聲。
“落湯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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