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化太過耗費靈力,短短時間,他渾身力氣好似被耗乾了一樣,手腳虛軟無力,不得已用劍支撐了一下身體,才得以站穩。
“前輩,您還有什麼要帶的嗎?我……”
林慕話沒說完,極大的空虛從四肢百骸翻起,眼前驟然一黑,倒在了地上。
……
冰原縫隙前,碧楪王蛇百無聊賴,蹲在地上“守縫待人”。
這裡就一個出口,那些人進去了,除非在地底再挖出一個通道,不然就是插翅難飛。
但在地底挖通道也不是那麼好挖的,這裡連通著好幾個沼澤,出了青銅宮殿就是腐蝕性的沼澤和各類毒物,照樣得死。
等了半天才見裡麵有人影走出來。
它剛興奮地呲好牙,正準備再給這群不知死活的人上一套恐嚇大餐,就見那道人影抬頭看過來。
墨發披散,側臉素白,冰雕雪砌般美豔至極,手中提著一把劍,輕裝簡行。
是林慕。
碧楪王蛇一秒把獠牙收了回去,諂媚地靠近:“大嫂,您出來啦。”
它伸脖子往後看了一眼,鬼影都沒看到一個,隻得用自己豆大的腦子想了想:
這些人跑來挖老大的墳,還這麼不走運地撞到自家不當人的老大手裡,絕對沒有活路,於是立刻開始大肆拍馬屁:
“那些人都被您弄死了?哎喲真不愧是……”
“閉嘴。”
從縫隙中走出的少年單手夾著劍,偏著頭給自己編頭發,懶洋洋訓斥了它一句,“沒用的東西。”
碧楪王蛇原地咬了自己的舌頭:“老老老老——老大!?”
顧隨之隨意地“嗯”了聲。
“大嫂呢?”
“他太累了,睡著了。”
這話可太有歧義了。
“喲,您這是跟大嫂合體了?”碧楪王蛇狗狗祟祟低下頭來,“頭發都散了,這麼激烈?您還
給大嫂編辮子,哎喲真是恩愛,大嫂好福氣!”
顧隨之不滿地暼了它一眼,“怎麼說話呢?”
碧楪王蛇用尾巴搔了搔頭,被他訓斥得一頭霧水。
他說錯什麼了嗎?
顧隨之指了指“自己”,“你大嫂。”
碧楪王蛇:“嗯嗯嗯。”
它知道是大嫂啊,所以大嫂怎麼了?
“年芳十八。”
碧楪王蛇:“?”
挺年輕,但十八又怎麼了?
“貌美如花。”
碧楪王蛇:“???”
確實美,但……
“賢良淑德。”
碧楪王蛇腦袋快被“?”堆滿了。
賢良淑德?
這四個字……有哪個字是跟林慕沾邊的嗎?
從見麵起,這位大嫂彆說小意溫柔,溫聲細語兩句,連個笑臉都沒給過他好吧!
顧隨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十分投入。
轉頭看了眼“年芳四千八”、“不貌美還如朵狗尾巴花”的碧楪王蛇,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然後又拔出劍照了照“自己”。
歎息著說:“還會跟我撒嬌。”
碧楪王蛇有點懷疑他大哥死太久腦子壞掉了。
“那麼可愛,還臉紅……”
確診了,大哥瘋了。
碧楪王蛇委婉道:“老大,其實……”
還能治,不要放棄希望啊!
“所以,”顧隨之把劍插唰地了回去,嚴肅道,“有福氣的是我!”
碧楪王蛇:“……哦。”
顧隨之白他一眼:“哦什麼哦,話都不會說,一看就沒讀過書,哪像你大嫂?我跟你說,你大嫂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那叫一個溫柔,嘴那叫一個甜,明明都沒看過我的臉,但在他心裡,我就是最完美的人,把我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你是沒有看到他紅著臉誇我長的好看道時候,還有,他叫我夫君……啊,夫君,真好聽。”
碧楪王蛇尾巴尖快把頭頂搔破皮了,最後隻憋出一句:
“您開心就好。”
不,是您自己信自己說的話就好。
反正它是不怎麼信的。
不過吧,老大都死了,幻想一下怎麼了?
是吧。
生活已經如此困難,它還是不要去戳破老大僅剩的美好想象了。
該配合顧隨之出演的碧楪王蛇配合出演,憨憨道:“您和大嫂幸福就好。”
它體型龐大,往地上一趴,整個蛇頭有林慕幾十倍大,兩個眼珠子都比他高,看著他的時候,活生生把自己看成了個鬥雞眼。
“那老大,您醒了是不是就意味著您快複活了?”
媳婦都找了,總不能一直死著吧?
顧隨之死前修為已經到了化神巔峰。
那都不是距離飛升一線之遙,他就是在飛升渡劫的時候死的!
修為到
了這個地步,人和神的區彆已經不大了,哪怕是天道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殺死這樣的存在。
近乎於真正的不死不滅。
想起顧隨之隕落這件事,碧楪王蛇黃橙橙的蛇瞳裡閃過濃烈殺氣:“老大,您當時……”
顧隨之:“不是天道做的。”
天道也要講究一個規則,他沒有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天道就不能隨心所欲的落雷劈死他,而他做的那些……
強度還不足以殺死他。
“那是為什麼?”碧楪王蛇呆滯,“以您的修為,飛升沒問題啊,總不能因為您不是天道選中的人,就強壓著不讓您飛升吧?”
“是傅初嵇。”
“是他!”碧楪王蛇憤恨道,“您幫了他那麼多,他怎麼能做這種事,畜牲!”
顧隨之看著它若有所思。
碧楪王蛇:“您看我做什麼?”
“在想……蛇算不算畜牲,”顧隨之挑眉,“好像不算。”
碧楪王蛇:“……”
“沒事,不用這麼氣。”顧隨之倒是看得開,“不是他也會有彆人,我結仇那麼多,他們能看著我渡劫成功才怪了,“而且,他殺了我……”
他唇邊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悠然道:
“隻會比我死的更慘。”
碧楪王蛇尤自氣憤不平。
“他的修為已經到化神期了,很快也會迎來雷劫,到那時候……”
顧隨之終於把林慕這一頭長發收拾好了,編成一股垂在肩膀一側。
眉眼輕佻,頗有點幸災樂禍,“不管天道有多看不慣我,有多想替那個人抹殺我這個汙點,也得按著規則幫我報仇。”
碧楪王蛇惡狠狠道:“該,這種白眼狼,就該劈死他!”
“天道這狗東西,仗著自己摸不著也看不著,肆無忌憚惡心我這麼多年,終於也能惡心它一次,死了都舒服了。”
碧楪王蛇用尾巴拍了拍地麵,煩悶道:“可您還是死了啊……”
這不值得啊。
給天道添堵是一回事,但顧隨之可是真的死了啊,就算化神期可保靈魂不滅,重修肉/身,但這中間多少艱難險阻。
從頭再來,固然可以縮短時間,可還是……
顧隨之拍拍他塌進去的鼻梁,“不是這麼算。”
他本來不想說,看碧楪王蛇實在擔心,還是多說了兩句。
想當初這蛇還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誰知這麼多年過去,他身死道消,就連自己都不甚在意還能不能活這件事,這家夥倒是還掛心著他,千年如一日地守著他留下的東西不說,也是真心實意地替他感到不平。
“我身上的血脈有問題,按理來說我出生的時候就該死了,想修煉更是不可能,但我活了下來,還修煉到了飛升,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但真想飛升是不可能的。”
“現在死了,重塑肉/身,再走一遍修煉的路,未必就不是
好事。”
顧隨之望著這片被糟蹋得看不見原樣的冰原,還記得當初隨手一揮時,冰原從腳下蔓延,把一切封凍時的場麵。
那時他已經預知到了自己必死的結局。
在生命最後那段時間,他坐在黑鐵迷宮上俯視這座被轉移過來,又封入冰層的村落,經常一看就是一天。
“沒了退路,就能把以前沒辦法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給做了。”顧隨之道,“況且……”
碧楪大蛇憶起過去那些歲月,蛇眼裡霧氣蒙蒙,趴在地上看著他。
眼看淚就要出來了,聽他接著說:“況且我還有了你大嫂。”
“……”
“天道也沒早說這事啊,不然我早就重修了,誰要跟那破爛身體糾纏那麼久?搞得我天天頭疼得睡不著覺。”
碧楪王蛇這一天下來,無語了百八十回。
真心實意覺得,心疼老大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好了,你繼續在這邊為非作歹吧,我得走了,記得收斂一點,彆回頭被人給一刀切了,蛇羹還蠻補的。”
“我知道了老大,等等……蛇羹?你吃蛇羹?”
碧楪王蛇兩個眼睛瞪的溜圓。
顧隨之已經瀟灑走遠了。
他對這片林子的熟悉程度遠超任何人。
林子裡的毒物大多沒有靈智,也活不長久,但他在這裡作威作福太久了,對他的懼怕和他帶來的陰影刻進了骨子裡,隨著血脈代代流傳,所過之處蛇蟲鼠蟻就連螞蝗都儘皆退散。
走出密林的刹那,金色陽光穿透林梢,碎金一樣落了他滿身。
顧隨之舉起手擋了一下,望著天邊漸漸落山的一輪金色巨日。
“現在去哪呢?小林慕還昏迷著,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他目光落在麵前的手上,頓住了。
林慕的手可以說長得很漂亮,骨節修長均勻,比例也十分完美。
就是手心和手背上的皮膚……
長期做活練劍留下的厚繭,以及傷疤愈合之後留下的深色疤痕,完完全全破壞了這雙手的美感。
還有身上穿的衣服。
顧隨之扯了扯緊窄的袖口。
最廉價的布料,穿起來當然談不上舒適,也談不上美觀,褐黃色布料粗糙宛如麻布,從剪裁到設計都完全為了方便做工。
這身衣服,彆說靈石,連銅板都要不到幾個。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在碧海桃花洲點名要吃的那幾道菜。
就沒有一道的價格是低於幾百靈石的。
說是被觸動了也好,說是彆的原因也罷,他之前確實沒想過要把彆人帶來這裡。
更讓他堅定想法是在之後。
碧海桃花洲夜市上。
林慕熟練和夜市攤主砍價,彼此拉扯,最後逼得惡意哄抬價格的攤主讓步,用最低的價格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調笑林慕居然還掌握這種技巧。
要知道,那攤主就是看他冷著張臉,覺得他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看就不耐煩和人交流,也不擅長還價,才會故意抬高價格。
當時林慕把東西收好,很平靜地回他:“前輩,我在凡間生活了十八年。”
他沒有訴說他這些年的經曆,但就這短短一句話,好像一顆石子丟進湖裡,掀起層層漣漪。
他在凡間長到十八歲。
這十八年都和李家人生活在一起。
李家二老臥病在床,李終程不知人間疾苦,更不會知道什麼叫柴米油鹽貴。
他不會砍價,誰還會砍價呢?
全家吃喝穿衣要錢,出行要錢,看病要錢,李終程上學要錢,到處都是錢。
難道就要為了所謂的麵子,就要硬抗著被人處處為難嗎?
他在人間生活十八年,怎麼可能不會砍價。
他不但知道怎麼砍價,還知道大米賣多少錢一斤,知道蘿卜青菜在不同季節的價格,知道賣醋的鋪子每個月末有一天會降價,知道去東邊的布莊買布料比西邊要便宜。
前往修仙界那一個月。
他趕了一路,累了就在荒野之中打坐,餓了就硬抗。
築基之初可以辟穀,但饑餓的感覺卻不會少,沒有誰是從一開始就能適應的,可林慕短短幾天就適應了空腹的感覺。
堪稱自虐的修煉方式。
但就是這樣,顧隨之說想吃什麼的時候,他連猶豫都沒有,就賣了從小帶在身邊的玉佩,去吃了一頓價格是他前十八年花出去的所有錢加起來都到不了的天價晚飯。
顧隨之很清楚他是出於感激才會這樣做。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心裡怎麼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顧隨之慢條斯理整了整袖口,這身粗糙的布料磨的他渾身不舒服。
他上次用林慕的身體時就發現了,大概是因為還不適應,他的體感會比林慕更敏感,總有一種……彆人在摸自己的感覺。
他闔了闔眼,辨彆方位,朝著遠處的人族修士城鎮而去。
……
第二天傍晚。
南方五國之一的綾月國國都,最大的布莊外。
顧隨之仰頭看著麵前金碧輝煌、張燈結彩的店鋪,愉快地打了個響指。
就這裡了。
他走進門,店小二立刻迎了上來,眼睛快速掃過他全身。
看到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時,小二眼裡閃過詫異,卻沒有流露出輕視,而是笑著點頭哈腰,熱情介紹:
“客官裡麵請,想看點什麼?是要買布還是做衣服,咱們這兒是整個闕方城最大的布莊,這不趕巧了嗎,昨兒金眉剛從西瀚國那邊趕回來,那可是咱綾月國最有名的繡娘,一雙手巧奪天工!”
顧隨之環顧四周,十分滿意,扔了塊靈石給他。
“你們這裡有些什麼,衣服首飾,從頭到尾,挑最好的,都給我送過來,對了,你說那個繡娘也給我叫過來,我當麵
跟她說。()”
小二一看手裡靈石的純淨的,差點被極品靈石的金光閃瞎了眼,聲音又熱情了八個度。
誒,好的好的,馬上來!?[(()”
……
林慕是當天晚上醒的。
剛醒來時,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他好像……睡在雲裡?
這個比喻不太對,但他真的覺得自己好像睡在雲裡。
太軟了,他全身都陷在裡麵,渾若無物一樣拖著他,手腳一片溫暖。
深長的眼睫顫了顫,他睜開眼。
迎麵而來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女人嬌笑這靠近他:“您醒了?睡得可還好,我們這邊馬上就完活了,要不您再睡一會兒?”
林慕:“……”
他僵硬地轉頭,打量四周,越看心裡的疑惑就越深。
他躺在一間裝飾堪稱奢華的房間裡,身下一張窄床,但是十分柔軟,隻有半截。
雙腿浸泡在水裡,雙臂分開搭在兩旁的架子上。
幾個同樣穿紅戴綠的女人圍繞著他,在他身上不斷塗著什麼東西。
空氣裡的香味濃鬱得讓人窒息。
如果他沒認錯,此刻他身下鋪的是千金一尺的檀羅雲緞,
腳下裝著水的桶用的是夕火梨木。
裡麵的水都是一塊極品靈石才隻能換一升的靈泉!
林慕有些不安。
顧隨之該不會是……趁著他昏迷,帶他來逛青樓了吧?
但青樓有這種……嗎?
林慕很想問一問,又怕引起懷疑,隻能自己沉住氣,再細心觀察。
這一看,他呼吸就是一窒。
窄床不遠處掛著一麵銅鏡,鏡子裡少年眉眼精致昳麗,墨發雪膚,三千青絲散落在臉頰邊,鼻尖和眼尾被滾燙的靈泉蒸出淡粉色紅暈。
他身上不知何時換了一套新的衣服,黑色錦緞觸手溫涼,如觸摸一片清涼的水。
衣領袖口和衣擺滾著金邊,刺繡精致繁複,大片薔薇花枝暗紋沿著衣袖攀爬。
剪裁完全合身,每一寸都貼合他的身體,卻不會給他被束縛的感覺。
右手一動,觸碰到什麼冰涼順滑的東西。
他偏頭去看。
一截金色流蘇從袖口垂落,係帶上係著一個金色鏤空銅鈴,墜落的金色掛飾是金色蓮子的模樣。
林慕陷入了長久的、死一樣的沉默。
他這是……
被顧隨之賣進青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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