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窗子砰地推開。
男人抱臂站在窗邊,滿屋熱騰騰的水蒸氣蜂擁而出。
他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打濕了肩膀上的衣服,清冷神性的臉凍成冰塊,整個人往那一杵,活像是個討債的。
……或者抓奸的。
離開之後,顧隨之還是沒忍住,又去洗了個澡。
誰知道洗澡也沒洗安生。
顧隨之每每想到隔壁一昏迷一清醒的兩個人,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姒京還好一點,林慕……
為什麼林慕身上屬於他的氣味又變濃了?
那兩個人究竟在乾嘛?
難道是又在……
想起林慕身上沾染氣息格外濃重的幾處,顧隨之無聲切齒:
“簡直是……一點都不知道矜持!”
一牆之隔,顧隨之感覺自己都不是泡在浴桶裡,而是泡在林慕身上傳來的氣息裡。
清冷聖潔和混沌邪惡交織,還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雪蓮花香。
清淡飄渺,縈繞不去。
顧隨之不得不披衣服起身,打開窗一看究竟。
冷眼掃過去的時候,渾身都是煩躁。
“你一直站在窗邊乾什麼?有什麼話這麼久還沒聊完?”
林慕看了他一眼,把窗子合上了。
下樓去重新開了間房。
留下窗邊濕著頭發興師問罪的顧隨之,對著合上的窗戶,拳頭捏的咯吱響。
氣得想去踹門。
還沒等他把行動付諸實踐,樓下小二送上來一碟碟熱氣騰騰的飯菜。
兩人晚餐沒吃完外麵就起火了,急匆匆出去一趟,回來又耽擱,飯菜早就冷了,桌子也讓小二收拾了乾淨。
林慕讓小二重新送了飯菜過來。
“誰缺這點吃的……”顧隨之對著滿桌飯菜冷哼一聲。
小二迎來送往多年,看人臉色還是會的,一眼看出他壓根沒生氣,擦了把汗,笑著解釋這些菜都是客人特意挑選的。
顧隨之的臉色果然好轉不少,隨手拋了塊靈石給他。
送趟飯菜,說句好話,就得了一塊極品靈石,小二喜笑顏開,連連道謝。
他看出這位客人不喜歡說話,擦了擦手就帶上門離開。
下了樓,迎麵撞上林慕,忙上前道:“客人吩咐的飯菜都送進去了。”
“有勞。”
林慕又找他問了酒樓後門在哪裡,沒有走前門,而是從後門出去。
識海中。
顧隨之百無聊賴,“你要去乾什麼?”
“剛剛我在樓上好像看到下麵有個人,有點眼熟,我去看看是不是他。”林慕道。
顧隨之:“你和我說著這麼嚴肅的話,還能分心去看樓下路過的人?”
林慕發現他真的很喜歡揪這些小細節,“就順眼那麼一看。”
顧隨之:“順眼一看也不行
,男的女的,多少歲了,長什麼樣?有我好看嗎,你還給那個誰送飯,他又餓不死……”
正對著窗戶的河流旁邊,一排排桃花樹開得正豔,風一吹,滿目都是流轉的緋色。
在這些桃花樹下,靠坐著一個肥碩的身影。
看起來像是一個乞丐,臉和衣服都臟兮兮的,一頭頭發亂糟糟,上麵還插著幾根樹枝和稻草,活像個鳥窩。
沾滿油汙的領口敞開,露出半個圓滾滾的肚子,麵前擺著個破碗,大約二四十歲,渾身沒有半點修為。
除了身材,看起來和這條街上其他乞丐沒有任何不同。
林慕走過去。
那盤腿坐在地上的乞丐抬起頭,露出一張圓盤臉,笑得如同彌勒佛。
“少俠,行行好,賞頓飯錢吧。”
他舉起那個破碗,裡麵空蕩蕩,隻躺著一兩個銅板。
大抵是被身形拖累了,比起其他乞丐,算得上是業績慘淡。
顧隨之嫌棄:“天生佛陀命怎麼能混成這個樣子?”
但也沒人規定天生什麼命就必須活成什麼樣子。
眼前的人正是菩提尊者。
這方秘境因他而起,他自然也是無處不在。
或者說,隻要是最關鍵的場合,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修士的修為有所突破之後,壽命會大大延長,外貌也會停留在修為有所突破的那一刻。
直到壽命逐漸耗儘,人又會再度步入生老病死的循環。
一般而言,越是年輕的時候突破,容貌就會停留在更年輕的時候。
林慕之前見到的菩提尊者,也不過二四十歲。
和現在大差不差。
佛家講求明悟,修煉也講求悟性,但誰也說不準悟性究竟是什麼東西。
說不定就那一刻,人突然就開竅了。
然後就是一飛衝天。
兩千年後,菩提尊者已經是一個渡劫期的大能。
而兩千年前,他還是一個普通人。
沿街要飯,恰恰好路過這裡。
恰恰好,姒京被人算計,一怒之下,在隔壁放了一場火。
恰恰好目睹了這兩千年動蕩的開端。
林慕往他碗裡放了一塊靈石。
菩提尊者笑逐顏開,雙手作揖連連道謝。
林慕此行也隻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看錯,確認完了就沒其他的事了。
秘境展示的是菩提尊者的記憶,或者他依憑著想象構建出來的東西,但不是找到他就能解決這個幻境的。
重點還是在姒京身上。
等林慕離開之後,菩提尊者從屁股底下摸出一把破破爛爛的菩團扇,爬起來,扇了兩下,舒舒服服伸懶腰。
“收工收工。”
“真希望明天還能遇到這樣的好心人。”
“保住胖子我這一身肥膘。”
他這一句話,直接讓他收到沿路乞丐白眼口水
若乾。
林慕從拐角處走出,目送著他走遠。
菩提尊者腳步輕快靈活,打著扇子,一手破碗,自得其樂。
“希望天下太平,好讓胖子我可以一直要飯。”
“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喲。”
不知是無意喟歎還是有心。
“走吧,”林慕轉過身,“前輩,你想還吃什麼嗎?”
顧隨之還對他給另一個自己送飯的事耿耿於懷,捏著鼻子說:“不吃,我又餓不死。”
“我給你做。”
“……”顧隨之挑高的眉頭又放了下來,挑挑揀揀,勉勉強強地說,“其實你上次做的那個餃子還不錯。”
算起來都快好幾個月沒吃了,怪想的。
“我要吃肉餡的,那邊好像有家賣兔肉的店鋪,聞起來怪香的,可以包那個嗎?”
林慕:“餃子有點麻煩。”
“那下碗麵?”
“好。”
顧隨之大開口:“我要加二個煎蛋,還要加排骨,一碗加滿!”
“……你自己出來吃。”
顧隨之大怒:“你的愛隻能堅持一碗麵嗎?”
“沒有這種東西,彆亂說,”林慕頓了頓,“最多兩個蛋,多出來的你自己吃。”
……
幻境中的顧隨之自己動的手,自己知道分寸,說是二天就二天。
第二天的傍晚,姒京撐著頭從床上坐起來。
她手腳上還戴著鎖鏈,扯了兩下沒扯開,把鏈子一甩,惡聲惡氣地說: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幻境中的“顧隨之”半點沒有開口的意思,連個一個眼色都欠奉。
他把態度擺的很明顯,並不想搭理這個所謂的母親。
不想問她要什麼母愛,也不想找她報什麼拋棄之仇。
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就很好。
隻是態度上難免惡劣。
好在他對誰都惡劣,也算不上刻意針對。
二天過去,他一直閉門不出,大抵在調息養傷,也或許單純隻是想眼不見為淨。
二天時間不足以恢複傷勢,但還是讓他臉色好看了許多,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沒有那麼虛弱了,一身誰惹誰死的氣勢倒是半點沒少。
姒京斂下眼睫,轉向離自己更近的林慕:
“你要是想替他報仇,出口惡氣,隨你怎麼做,爽快一點,彆拖拖拉拉的。”
她看林慕不說話,冷笑一聲,“彆告訴我,你是想讓我喜歡他,幫我們搭建關係,重修於好,告訴你,不可能。”
“我沒這麼想。”林慕終於抬了抬眼皮。
姒京高高抬起下巴,“說吧,你的目的。”
林慕早就把扔在她身上的劍收了起來,這會正掛在他腰間。
他沉吟片刻,拔出劍。
在姒京驚疑不定、還以為他當真動了殺心的時候,不鹹不淡地開口:
“龍女殿下,來打一場吧。”
姒京不屑,“我為什麼要跟你打?”
“不打,你就不可能離開這裡,”林慕說,“你想被關在人族一輩子嗎?”
姒京好像聽了個笑話,“你覺得你做得到?”
一個小小人族,囚禁她?
天大的笑話。
就算能關得了一時,隻要讓她抓到一次機會,死的絕對是對方。
“或者死在一個人族手裡,”林慕說,“我也覺得這個辦法會更簡單一點。”
姒京警惕地看著他。
想要讓人答應一個她原本不可能答應的要求,隻需要向她提出一個更過分的要求。
姒京壓根不屑於和一個修為低下的人族打架,贏了也不會讓她覺得有多開心。
但她更不想麵臨後麵兩種結果。
姒京迅速權衡利弊,“那我和你打,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林慕說:“如果我輸了,我放你走,如果我贏了,你就以你的尊嚴起誓,永生永世,不得進犯人族。”
近神一族受到天地眷顧,也會受到更多的約束。
彆人隨隨便便發個誓,說若違此誓天打雷劈,或許不會有什麼。
但姒京要是違背誓言,是真真切切會遭到天譴的。
何況神獸尊嚴也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看不出來,你還挺心懷天下的,怕我報複他們?”姒京挑起眼睫,俏麗麵龐流轉著絲絲冷光,“但這不可能,隻要讓我活著出去,我必定會報仇。”
林慕道:“你可以報仇,我說的是不能牽連無辜。”
姒京反問:“我怎麼知道他無不無辜?”
她殺人還要一個個調查嗎?
直接全部殺了,總有不無辜的。
“那是你的事。”林慕沒準備替她想好一切,反正姒京也沒有彆的選擇可以選,“要麼答應我,要麼我殺了你,以絕後患。”
姒京眼睛一轉,撇到一旁的顧隨之,“你就不怕殺了我之後,你旁邊那位也會跟著消失嗎?”
她不知道這裡是幻境,在這裡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她現在可還沒生孩子呢。
……未來也絕不可能生。
想起被顧隨之壓製的苦悶,姒京氣得肝疼。
“你問問他怕死嗎?”林慕淡道,“或者問問他,想不想被你生出來?”
姒京一哽。
母子倆相看兩厭,彼此都心照不宣,不用問都知道結果是什麼。
“你不想去調查是誰在背後害你嗎?”林慕徐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