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意見,這不是一個聽話的病人。
為了喂她吃藥,勸說她乖乖呆在屋子裡,婢女們每天都焦頭爛額。
沁華夫人每天喝的藥都由專門的長老負責抓藥煎熬,光是藥材就是天價,她還經常喝一碗潑三碗。
換個底蘊沒那麼深厚的宗門,都經不起她這些年的折騰。
為了她的病,華羽仙尊可謂煞費苦心。
整個修仙界,有點名氣的醫修都被請了一輪,稍微能對她的病情起點作用的藥材,就不計代價地收購。
但這麼多年下來,還是一點起色都沒有。
房間裡空氣沉悶,四周窗戶緊閉,就連遮光的簾子也是緊緊地拉著。
林慕想去開窗,剛露出一條縫,女人就發出一聲尖叫。
他隻得止住動作,回到床邊。
“母親今日吃藥了嗎?”林慕問一旁的婢女。
婢女苦笑:“沒吃呢,夫人剛剛才潑了一碗,藥房那邊正在煎第一碗。”
女人伏在林慕肩膀上,把他抱在懷裡,那顫抖的手腕消瘦得能看見骨頭。
她纏綿病榻多年,精神和身體上的折磨大大消磨了她的修為,讓她從化神初期退步回了半步化神。
但她仍是修仙界少有的強者,那細瘦的手腕含著常人根本承受不起的力量。
而她神誌不清,根本不知道控製自己的力量。
她嘴裡囫圇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好不容易才失而複得的孩子。
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身體裡去,以此來構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那雙枯瘦的手不自知地用力,林慕肩膀上的骨頭發出可怕的聲響,像是下一秒就要斷裂開來。
一旁的婢女都煞白了臉色。
但林慕就像是沒有感覺到一樣,一手扶住女人搖搖欲墜的身體,神情溫和而耐心:
“沒事的,母親,我還在這裡,哪裡都沒有去。”
“我不會再離開你的。”
哪怕這裡並不能讓他感受到絲毫溫暖。
也不能讓他感受到開心。
更稱不上是一個家。
“我不會走的,你放心。”他抱住女人,動作小心地擦掉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凝視著這個被折磨得兩鬢蒼白的女人:
“彆怕。”
沁華夫人呆呆地仰頭看著他,癲狂亂抓亂擾的動作慢慢平靜下來,嘴裡也不再大喊大叫。
“寶寶……”她小心地喊,無措而不安地抓緊他的袖子。
林慕頓了下,還是應道:“嗯。”
有婢女端了新煎出來的藥過來,“大少爺,這藥……”
“我來。”
林慕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扶著沁華夫人的肩膀,小心地喂她喝。
沁華夫人往後躲,“苦……”
“母親。”
試圖躲避的女人動作一下停下。
林慕又叫了她一聲,“母親,吃藥,病才會好。”
這藥不是用來治療瘋病的,她的瘋病無藥可醫,隻是用來保養她的身體,讓她的修為不至於一跌再跌。
沁華夫人的身體早就成了一個破爛罐子,什麼水倒進去都隻會往外流。
要是不吃藥,用不了幾年,她這一身修為就徹底廢了。
到那時,就再也無力回天了。
沁華夫人吃完藥,慢慢睡了過去。
林慕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等她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才離開了房間。
林慕走出屋子,有婢女迎上來:
“林家表少爺來了,說是要找您,現在在您那邊等著。”
林慕淺淺頷首道:“我知道了。”
林家表少爺?
顧隨之在林慕的記憶裡麵見過這個人。
那是他母親兄長的獨生子,叫林譽。
沁華夫人瘋癲這些年,林家也幾次探尋,但結果都是墨知晏就是她的孩子。
直到林慕出現在眾人麵前。
林譽得知林慕回到華彌仙境後,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對於華羽仙尊把林慕記成養子的事,他也憤怒過,抗爭過,但他終究姓林,沒發插手華彌仙境內部的事宜。
隻能在此後多年裡多加照顧他。
後來林慕被華彌仙境懸賞追殺,他生平第一次被氣到失語,還曾想到華彌仙境和他們理論,隻是被林慕阻止了。
“以後就要勞煩表哥照顧我母親了,”他說,“不用管我了,隻要你們不管我,他就不會浪費精力來針對你們。”
那是一灘渾水,他無力自拔,誰想拉他一把,都會反被他拉進去。
“那你呢?”林譽問。
“最差就是死,最好,”林慕平靜地說,“和他同歸於儘。”
墨知晏身上的東西不是他能抗衡的,至少不是現在的他能抗衡的。
而墨知晏顯然不會給他成長起來的機會。
那樣未知而又龐大的存在,就連林家也不能主動和他對上,那是在找死。
他活著,墨知晏沒空找其他人的麻煩。
林譽又不是他,可以讓墨知晏占著一對已死父母的便宜,在林譽有防備的前提下,墨知晏也沒辦法輕而易舉地對付林譽。
他死了,墨知晏就跟他一起死吧。
隻是回憶了一下,顧隨之就這樣落後了林慕一步。
索性也沒跟丟,再跟上去就是了。
“剛剛那位和夫人年輕的時候長的真像呀,難怪尊主想收他為養子。”
“看著也不像傳聞裡那麼糟糕的人,怎麼就做出那樣的事了呢?”
身旁傳來兩聲私下低語。
顧隨之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他隱藏了身形,負責打掃院子的婢女看不見他。
眼看林慕走遠了,放下掃帚,湊在一起說話。
“彆說了,知人知麵不知心,他在我們麵前裝的是不錯,但你怎麼知道他私底下是什麼樣的呢?”
“也對。”
“說真的,尊主真的算很不錯了,夫人瘋癲成這樣子,又……老成這樣,可這麼多年下來,尊主待夫人始終如一,也是難得了。”
“可夫人這樣也不是個事,上次夫人還跑到宴會上去,讓那麼多賓客看見了,私底下還議論來著,說什麼美人遲暮,以前提起咱們夫人都是讚譽,現在……”
說話的人長長一歎。
“這丟的可是華彌仙境和尊主的臉……”
顧隨之眸色沉了下來,動了動手指,隔空封了她們的嘴。
這點小動作還不至於影響到林慕。
在一陣驚慌失措的“唔唔”聲中,他快速朝後山而去。
林慕推開自己在後山的小屋的大門。
清和俊雅的青年早已等候在屋內,一身青色長衫,襯得他如竹枝般清俊挺拔。
“表哥。”
林譽放下手中的茶杯,“聽人說你剛從姑姑那邊過來?姑姑最近如何了?”
“還是從前那樣。”
林譽有些發愁,“還是一點好轉都沒有嗎?”
林慕搖搖頭。
林譽歎了口氣,想起什麼,欲言又止,“之前想接你和姑姑回家去住,隻可惜你父親不肯,我讓你向他提一提,可曾問了?”
“他不同意。”
華彌仙境尚在,墨家尚在,讓長年患病的妻子帶兒子回娘家去住,華羽仙尊怎麼可能同意?
再者,兒子才剛剛找回來,華羽仙尊還想著多親近親近他,怎麼舍得就這樣放人離開?
林家曾經也是一個十分顯赫的家族,出過幾位渡劫期大能。
隻可惜一場神魔大戰,林家長輩儘數戰死,天賦卓絕的天驕也所剩無幾。
剩下的人修為參差不齊,連一個大乘期都湊不出來,再難維持家族名聲。
由當時的家主做主,林家避世隱居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一場神魔大戰之慘烈,打得他們兩千年沒喘過氣。
直到千年前,林家小女兒出生。
沁華仙子之名傳遍修仙界。
林家才再次出世。
但要說和第一宗門華彌仙境相抗,那還是遠遠不足。
他們壓根沒辦法強行把人帶走。
“你父親也真是糊塗,被那個墨知晏一哄,就把夫人兒子都丟到了腦後。”
林譽難得說這樣的重話,還是彆人的家事,但他一想起姑姑和表弟的遭遇,實在是氣不過。
他快速敲打著桌子,“他憑什麼就讓你搬到這種地方來?就因為怕彆人說墨知晏的閒話,還不讓你隨意去看姑姑。”
林慕沒接這話。
他對華羽仙尊做的一切都不關心了,隻有等他實力足夠強大,才能帶著
他母親離開。
至於他父親,他不做評價,也沒有念想。
林譽也知道這個理,在他這裡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想來是又去找了華羽仙尊,想再做一下嘗試。
林慕勸不動,便罷了,起身往屋子後麵而去。
這是一片山穀,穀底隻有一間小木屋。
木屋前後方都種滿了桃花。
此時春來四月,桃花開的正豔,沿途鋪滿了一地粉白。
沿著桃花林往前幾百步,有一潭熱氣騰騰的天然溫泉。
和普通溫泉不同,這裡的溫泉加了幾種藥材,可以幫助他調理經脈。
這還是他剛回到華彌仙境時,華羽仙尊讓一位長老幫他配置的。
藥泉要配合一種藥酒才能把效益發揮到最大。
溫泉旁的桃花樹下設了矮桌,藥酒早已準備好。
林慕喝了酒,等到渾身溫暖起來,才解開衣帶下到水中。
熱水剛淹沒過肩頭,旁邊的桃花林後麵忽然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響動。
像是一聲忽然加重的呼吸。
他雙眸一凜,縱身而起,□□白皙的腳尖在飛騰而起的泉水和桃花瓣上一踏。
漫天桃花被劍氣切割成數不清的碎片,沿著半空盤旋。
滿目紅粉,遮天蔽日。
等桃花散去,他已經披上了外袍,落到岸邊。
華彌仙境內弟子穿著一致,都是純白色弟子袍,隻有衣擺處用金線繡了九天仙蓮的紋路。
濕透的長發披在肩頭,腰間隻用腰帶倉促一束。
他一手執著木劍,劍尖抵在來人喉嚨上,微微眯起形狀優美的眼睛:
“棠溪師兄?”
無人問津的山穀,木屋前桃花紛紛如雨。
顧隨之被這景色迷了眼,後退幾步,一連退到那張矮桌前,還是被長劍抵在了喉嚨上。
雖然隻是一把木劍,但他毫不懷疑這把劍能輕易割開“棠溪聿風”的喉嚨。
反正也暴露了,善後的事情等會兒再說。
顧隨之四下一掃,看到矮桌前有個軟墊,乾脆坐下了,也不管自己脖子上還架著刀。
林慕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動作。
握劍的手十分平穩,非但沒有收回木劍,還更重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隻差一線就能見血。
他居高臨下看著麵前的人,“師兄,來此有何貴乾?”
“如果我說我是剛來,而且這隻是巧合……”顧隨之誠懇地說,“你能信嗎?”
林慕定定地看著他。
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那張常年冰白的麵孔浮上一層淺紅。
渾身半濕不濕,手腕衣袖上卷,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
顧隨之眼看著林慕收了劍,彎下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布滿了劍修的手上常見的繭子,算不上細嫩。
但掌心那麼柔軟,帶著一點被酒烤熱
的體溫。
林慕輕輕地對他說:“師兄,那你猜♀♀[]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會死在我劍下嗎?”
柔軟纖長的眼睫垂落,眼尾輕佻。
刹那隱約的笑意足以顛倒眾生。
“你怕嗎?”
顧隨之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渾身顫栗。
這是來自於棠溪聿風本人的反應。
他偏頭對上林慕的視線。
林慕眼裡沒有丁點醉意。
那是一雙絕對清醒,也絕對冷酷的眼。
淺灰色剪影蓋著冰原下的深潭,潭水深涼徹骨。
明明實力懸殊如此之大,棠溪聿風是元嬰後期,麵前的林慕才不過元嬰初期,他輕易就能……
桃花紛飛,殺機四溢。
一片柔軟的花瓣落入麵前人的手中,被他夾在兩指之間,柔粉襯著雪白。
顧隨之眼眸閃了一下,眼前劃過一道粉色細線。
側臉傳來疼痛。
顧隨之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血。
那片花瓣被隨意拋棄在地上。
明明上麵沒有沾到血,但還是被人給嫌棄臟。
“不要再來煩我。”
林慕冷聲警告,拿起自己的木劍,漠然轉身,就要朝著桃花林深處而去。
“林慕。”
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
林慕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也沒聽過這道嗓音。
不知為何,他心頭驀地一跳,回過頭去。
棠溪聿風手肘撐著桌子,一手托著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漫天桃花如雨落下。
模糊了人的視野。
花雨落儘。
矮桌後的棠溪聿風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銀發白袍的男人。
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白袍衣角,驅散了滿身清冷神性。
男人一把抓住他提在手中的劍,渾然不在乎會不會被劍刃劃傷手,輕巧地用力。
林慕一時不察,於繽紛落雨中,被他拉進了懷裡。
揉碎了他膝蓋上飄落的桃花。
桃花馥鬱,混雜著男人身上新雪般乾淨微冷的氣息,盈滿了鼻腔。
林慕失神了一瞬,登時惱怒起來,“你是誰——鬆手!”
男人按住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禁錮在了懷裡。
林慕用力半天,也隻能勉強從他懷裡抬起臉。
“原本打算就進來看看的,還是算了,等會兒的事情等會兒再說,”男人低下頭,“你不是問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林慕壓根聽不懂他的話,“你放——!”
“我喜歡你。”
林慕愣住。
這個人在說什麼?
顧隨之又用龍族的話重複了一遍,緊接著說:
“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顧隨之輕輕扶住他肩膀,溫和的水靈力緩緩滲入,撫平那片被沁華夫人弄傷的地方,唇貼著他的鬢角。
“不怕死。”
“以後也不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