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鬨的看台不知何時陷入了寂靜,周圍的人這一出不見硝煙的交鋒下下意識安靜下來。
大多數人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不就是一個每次大比都會走的過程嗎，每次大比都是這樣過來的啊。
華彌仙境這位少主突然走過去乾嘛？
什麼道歉？什麼牙？
以及這人也太囂張了吧，不管怎麼樣，彆人來道歉,還這樣的態度。
這出橫生的變故徹底打亂了整個過程,下麵等著上去慶賀親友的人也都麵麵相覷。
兩人之間的距離就一臂左右,林慕清楚地看到，墨知晏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臉上的肉牙疼似的痙攣。
看樣子是裝回去了。
不過，管他是重新用藥長出來的,還是鑲回去了。
林慕從他臉上收回視線。
墨知晏偷偷找人買藥治傷，沒找玉鶴峰的醫修，自然也沒人報給華羽仙尊,他不知道這一茬,問道：“什麼牙？”
林慕：“前段時間聽到有人在造謠,說我全家都不在了,一時氣憤，做了點過激的事情,希望墨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墨知晏再強的演技和心性都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強擠出一個笑：
“沒事，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華羽仙尊從兩人的交談中聽出了一些波濤洶湧。
但這是墨知晏難得的主動低頭,林慕又第一次這樣和顏悅色。
他讓自己忽略了異樣的感覺,打圓場道：“既然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以後大家……”
“仙尊糊塗了，我都說了不是誤會。”林慕道。
他是故意的。
華羽仙尊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
林慕禮貌性地一頷首，“在這裡我還要澄清一下,不是全家都不在了，我母親和道侶尚在人世，沒有父親，不過我父親的另一個兒子，倒是確實死了，死的還挺慘的。”
虞澄儀藏在人群後麵，雙眼死死盯著上方，隻以為是自己借刀殺人的計策成功了，眼看林慕和墨家父子對上，心中快意不已。
在場為數不多知道真相、聽懂了這話的承桑祁臉色驚悚，忍不住去打量墨家父子的臉色。
墨知晏臉上各種顏色炸開，眼神沉鬱。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係統威脅他要殺了他，周圍的環境也讓他如履薄冰，最聽不得死這個字。
林慕這話，直接踩在了他最無法忍受的地方。
華羽仙尊也變了臉色，他再怎麼對墨知晏失望，也忍不了彆人當麵罵墨知晏死。
他色厲內荏斥責道：“你在說什麼胡話，你弟弟分明……”
林慕冷眼看著他。
剛才短暫展露的好臉色就像是華羽仙尊的錯覺一樣，轉眼又是冰封萬裡，寒霜降臨。
他道：“我沒有弟弟，仙尊慎言。”
華羽仙尊腦子被冰清醒了，一時語塞。
林慕確實沒有點名道姓()，但這和點名道姓有什麼區彆？
而且()，這不是他自己給自己編排好的結局嗎？”林慕道，“雖然我沒把他當成我的家人之一，但就事實而言，他難道就不在這個死絕的範圍之內嗎？”
華羽仙尊連事情都沒弄清楚，更不知道怎麼反駁他，腦袋一陣陣地疼。
他早該知道，哪有什麼和平相處？
就算墨知晏肯低頭，就算他願意不再追究，林慕也不會同意。
華羽仙尊期望破碎，隻覺得一陣氣悶。
林慕轉向墨知晏。
“下次還有這樣的事情，我會記得把你滿口的牙都敲掉。”他說，“對了，這個也不用放在心上，我會記得的。”
墨知晏藏在衣袖下麵的拳頭一陣緊過一陣，整條手臂都在顫抖。
他不知道，林慕怎麼敢就這麼說出來的？
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沒有父親，父親的另一個兒子死了……當麵說他死就算了，還不忘順手把華羽仙尊也打了。
墨知晏悄悄看向華羽仙尊。
果不其然，華羽仙尊看林慕的眼神裡，憐惜和見到曙光的喜悅已經散儘了，有的隻是難過和疲憊。
他看著林慕，就像是在看一個怎麼教都教不會，永遠和他作對，一點都不讓他省心的孩子。
墨知晏收回眼神，心裡一陣幸災樂禍。
男人最懂男人。
華羽仙尊修為再強，也是人，長期的家庭高壓下，他需要的是性格順從讓他省心的人，而非是一個處處冒刺、和他作對的兒子。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放到父子關係之間其實也合適。
人在順風順水的時候，心情愉快，往往不會在意那麼多細枝末節。
但人要是在生活困難，或者身體本身就不舒服的時候，彆人再在這時候鬨事，負麵情緒就會放大百倍。
平常一件小事，落到他眼裡，可能都會放大百倍，進而引爆炸藥桶。
華羽仙尊被迫和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一起生活了一十年。
一十年啊，這哪個男人受得了？
不苦悶才怪了。
五年前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雖說已經挺了過來，但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不是一時半刻能緩解的。
他和妻子感情深厚，愧疚都能被時間磨平大半，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兒子，又能有多少耐心呢？
無非就是愧疚而已。
父愛是有限的。
等過了那陣愧疚的勁，還能有多少喜歡？
林慕就作吧，仗著自己親生兒子都優越感繼續鬨，看華羽仙尊能忍他多久。
還不是遲早厭煩了他。
墨知晏越想越覺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一時的不如意和受辱算什麼，血緣關係又算得了什麼，他隻要扮演好了貼心兒子的角色，該是他的還是他的。
他眼裡重新煥發了光彩，
() 抬頭就對上一雙冷靜淡漠的眼睛。
墨知晏心下一驚，立刻戒備起來。
他真是怕了林慕了。
這人像是有什麼讀心術的金手指一樣，明明他裝的天衣無縫，周圍的人誰都沒看出來……
除了雲歸，就隻有林慕這麼一個。
這倆人簡直是盯準了他，無論他怎麼隱藏自己，每次隻要有一根頭發絲偽裝不到位，他們就能發現端倪。
林慕比雲歸還可怕。
雲歸覺得是他，起碼還要拿到點證據，或者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才會做出判斷。
林慕是，隻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無論有沒有什麼證據，都先推到他身上。
根本沒給他一點施展的機會！
……偏偏每次都還是對的！
他心裡暗恨，麵上又回到那副溫和毫無侵略性，強忍住被人當麵駁了麵子了難堪，努力挺直背，不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下出醜，讓彆人看華彌仙境的笑話。
他這模樣，讓華羽仙尊看得十分心疼，總讓他覺得，墨知晏是在代替他受辱。
被抱錯這事又不是他和墨知晏能決定的，他們也是受害者，林慕憑什麼從見麵起就對他這麼冷淡，還處處針對。
他也是人，他也會感到難過。
說到底，他還是林慕的父親。
哪有父親這樣討好兒子的？
要說錯，也就是墨知晏太害怕失去一切，做了些錯事，又沒給林慕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損害，林慕何苦這樣追著不放？
他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是錯的。
一邊是養在身邊多年、全心全意疼愛了多年的孩子，雖然犯了錯，但是已經知道悔改，想要彌補自己的過錯。
一邊是流落在外的親生孩子，他心有愧疚，但對方卻對自己滿心敵視。
他再想親近對方，也在一次次的碰壁下有些心冷了。
墨知晏心說主角果然還是那個主角，半點都不知道變通，也不知道忍一時之辱，以謀大局，隻圖一時之快。
他本來就是來挑撥離間的，惡心不到林慕，堵了華羽仙尊的心也是好的。
他準備再加一把火。
“林哥，我知道你對我有些成見……算了，這都是我的錯漏，是我做事不妥帖，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好了，不要牽連父親，可以嗎？”
林慕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靈石，隨手拋給他。
墨知晏都做好了再被言語羞辱的準備，被靈石一砸，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上次說要賞給你的，忘了給了，”林慕溫聲，“表演的不錯，下次繼續努力。”
墨知晏更懵了。
林慕在說夢話？還是這是前世跟他說的話？
華羽仙尊忍不了了。
墨知晏被天道擯棄，沒能感應到心魔中發生的事，但華羽仙尊是夢到過的。
他之前就有所懷疑，這一出“打賞”下來，立刻明白了，那不是幻覺。
他修煉到這個地步()，他對天道還是有所了解的∷()，在兩個兒子中間來回猶豫糾結的煩惱頓時被凍結。
他還在這裡想選擇哪個兒子，人家在幻境裡麵已經把他當心魔一劍斬了。
現在這一出是什麼意思，提醒他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嗎？
林慕其實沒有這個意思。
他就沒關心過華羽仙尊能不能感覺到他的心魔。
也沒關心華羽仙尊對他的態度變化。
他對華羽仙尊的性格，和他來回變換的態度太熟悉了，熟悉到，不用想都知道這兩人的心路曆程。
隻要他不低頭，總有一天會走到這種地步。
或早或晚而已。
他是真的看墨知晏表演得賣力，生出了幾分讚歎，少見地多說了幾句：“我有時候都在想，彆的不提，你的人生態度還是值得我學習的。”
“無論彆人怎麼羞辱你，你永遠都能找到讓自己高興的那一天，然後勸說自己再次振作起來，繼續出來惡心人。”
“我能明白你為什麼針對我，但我不明白你一次次往我麵前湊的用意何在。”
“沒往你臉上扇巴掌，是覺得巴掌打的不爽，不是不想扇你，但你要是再過來，我不介意打完你再扇。”
這話說得非常不“墨尋”。
尤其是最後那一句，很有一些混不吝的調調。
華羽仙尊不了解林慕也就算了，隻當他從來就是這個性格。
墨知晏三觀都被刷新了，他熬夜看了幾百萬字的書，又被係統按著看了一遍“影視版”，書裡的劇情都能背下來了，更彆提主角性格。
明明在地下青銅宮殿裡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主角的性格還是對版的，對他和棠溪聿風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是沉默冷硬一言不發。
說明不是重生的問題啊。
第一次見麵就開始變異了。
現在更是離譜。
雖然還是那副寧可死也要硬碰硬的性格，但這話說的怎麼一句比一句……
墨知晏硬著頭皮堅持，罵吧罵吧，就讓他罵個爽，也隻能逞逞口頭之快，再打他一頓出出氣了，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
墨知晏沉默了。
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怎麼都是他在吃虧？
而且，為了在華羽仙尊麵前裝乖兒子，他還要接著吃下去。
就算得到了華羽仙尊的偏心又怎麼樣？
除了那該死的毫無用處的氣運，主角根本不在乎這個爹啊……
好在他死扛到現在，還是有點作用的。
“這是哪裡來的小子？如此沒有規矩。”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
他們三人在這說些誰都看不懂的話——主要是看不懂，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這麼囂張，一句接一句，毫不客氣。
華羽仙尊和墨知晏又是為什麼沒有發怒收拾了他，反而擺出了一副受氣包的模樣？
這是華彌仙境
() 啊！
挨罵的是華彌仙境的掌門和少主！
麵前這人再怎麼天才，也隻是一個元嬰而已。
就是想要拉攏或者想要展現第一仙門的胸襟風範，也不至於是這樣吧？
搞不懂，理不清，也就沒有貿然開口。
承桑祁聽得懂，但這畢竟是彆人的家事，林慕也沒受什麼欺負，他也不好開這個口，憋著滿腔八卦找不到人說。
長魚未央同樣不知內情，不清楚林慕怎麼突然就公然和這對父子杠上了，注意著華羽仙尊的動靜，防備著華羽仙尊突然暴起動手。
華羽仙尊要真是動手……他也不能看著朋友受欺負。
畢竟，“欺淩”墨知晏的人中，他也有一份，不是嗎？
說話的人是忘瀾宗的宗主。
也就是和華彌仙境沾親帶故，前世和墨知晏頗為親近的那個宗門。
忘瀾宗宗主的夫人，正是墨家旁支一位嬌女。
他自詡是墨家的姑爺，自然見不得有人在華彌仙境撒野，還公然騎到華羽仙尊和墨知晏的頭上。
“跑到彆人的地盤上來撒野，口口聲聲父母，你父母就沒教過你什麼叫家教？”
忘瀾宗宗主站起身，一甩藏藍道袍，渾身威壓放出，氣勢磅礴，朝著林慕壓去。
四周隱隱響起一片驚呼。
圍觀群眾一個接一個向後退去，並不想被這突如其來的衝突波及。
忘瀾宗宗主怒目圓睜，一掌拍下。
“墨掌門仁義，不和你計較，我卻是看不下去，今天，就讓我代替你的父母，好好教育教育你！”
他自詡是在幫著華羽仙尊說話，但這話落入華羽仙尊耳中，就很有些不是滋味了。
墨知晏在心裡大罵豬隊友，這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會說話就彆說，一句話，把他打下的大好局勢浪費了大半。
華羽仙尊還不至於看著彆人在自己麵前教育自己的兒子，正要出手。
“你要教育誰家的人？”旁邊席位上，一個清俊儒雅的男人慢條斯理站起身，擋住了他這一擊。
在他身旁，林譽朝林慕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華羽仙尊看到他們，眼神微微變了。
他那個大舅子竟然也來了。
林譽站的筆直。
這一場大比，他父親原本是不準備來的，還是他一連發了十幾封書信，把這件事情告知了父親，父親才連夜啟程趕來。
忘瀾宗宗主冷聲道：“林家主，這是何意？”
林家家主回得從容：“意思就是，我家小輩，不勞你費心教育。”
忘瀾宗宗主沉目掃向林慕：“我倒是不知道林家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人。”
林家家主：“自然，畢竟你也不是我兒子。”
忘瀾宗宗主一張臉黑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