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97(1 / 2)

大概是念著已經把話說穿,顧隨之徹底不裝了。

“你到底是誰呀?”少年顧隨之在院子後麵的梅花樁上輕盈越過,然後在最高處盤腿而坐,一手支著下頜,“跟著我這麼多年,怎麼都沒見你說一句話?”

“你說句話好不好?”

林慕實在沒有餘力搭理他。

這幻境好像有什麼魔力,專門帶著他往不好的方麵想,隻要稍不注意,就見縫插針。

剛才顧隨之從這些梅花樁上跳過去的時候,他腦子裡就閃過好幾個死法了。

林慕有點理解,他母親幻境裡的他為什麼會那麼慘了。

就是尋常母親,平時還總是牽腸掛肚,連衣服鞋子不合身、吃飯少吃了一口這種事都會放在心上,何況是他母親。

本身就是最脆弱的時候,情緒波動極大,在極端的擔憂下,他母親看到什麼都不奇怪。

林慕光是控製著自己不要去想不好的事情就已經精疲力儘了,哪有空和顧隨之閒聊。

“你是不能說話,還是不想說話?”

都是。

“我就當你不能說,哇,那你是不是傳說中很厲害的那種,就是專門在身邊保護彆人的,叫什麼來著。”

承桑祁身邊那種影衛?

可惜他不是。

“等等,那我豈不是非常厲害,你才會被安排來保護我?”少年顧隨之眼睛發亮,噌地站起身,看向一旁的空地。

林慕站在他後方,看著他對一塊空地自言自語:“或者你是什麼山精鬼魅,來報恩的?”

他大抵……不是報恩的。

林慕艱難地想。

隻要他腦海裡的蝴蝶稍微扇一下翅膀,麵前這上躥下跳、問他是影衛還是鬼魅的人就要被暴風打臉了。

“你能出來讓我看看嗎?”顧隨之又問。

風卷過地麵,幾片落葉飄飄忽忽落下。

“也不能啊?”少年顧隨之臉垮下來,他但凡是隻狼或者狗,這會兒頭頂兩個耳朵都該耷拉下來了,過了會兒又自我開解,“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在身邊就可以了,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

林慕:“……”

他不該覺得顧隨之話多,也不該覺得另一個幻境裡的顧隨之話少。

這位才是真正的話多。

而且這個問題他也是真的沒辦法回答。

他不可能一直陪著這個顧隨之。

幻境裡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同,但是再慢,也不可能拖到地老天荒。

而且,他在這裡的時間越久,受毒素侵蝕越大,越可能蹦出不好的想法,等那個時候……

“影衛也會膽子小怕蠍子嗎?”少年顧隨之又想起什麼。

林慕:“……”

林慕起身,毫無障礙地越過梅花樁,去了前院。

淩輕殷在前院煉劍。

隻要顧隨之那邊沒什麼問題,林慕每天都會來“偷師

”一會兒。

隻要不跟顧隨之待在一起,他腦海裡就不會蠢蠢欲動,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煉劍本身也讓人平心靜氣,算是一舉兩得。

等淩輕殷練完劍,已經是正午了。

她敲開顧隨之房門,把床上攤平了呼呼大睡的人拎起來,“讓你練的輕功練完了嗎?”

顧隨之拿被子蒙頭,無精打采地說:“練完了練完了,讓我睡會兒。”

“昨晚不是才睡過,怎麼又要睡?”

“因為本人今年八歲,在長身體。”顧隨之答得混不吝,“我要睡覺,長不高你負責。”

淩輕殷沒理他:“你今天生辰,有什麼想吃的嗎,或者什麼願望?”

顧隨之:“想活到下一個生辰,也不想洗碗。”

他上一個生辰的時候,淩輕殷給他煮了碗麵,色香就不提了,味——顧隨之宛如上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吃完那碗麵,他麵無表情洗碗,順便思考了下皈依佛門的可能性。

這一次,顧隨之堅決不信她的邪。

淩輕殷:“帶你出去吃。”

顧隨之一骨碌爬起來,“好耶!”

兩人收拾妥當,往外走去,顧隨之忽然回頭,朝著屋內小聲:“你不來嗎?”

不了。

“今天是我生辰。”

所以更不想因為我讓你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

“顧隨之。”淩輕殷在前麵叫他,“還沒好嗎?”

“馬上。”顧隨之應了一聲,回頭時抿了下唇,“真的不去嗎?我有好多好玩的東西想跟你說……”

林慕感到點新奇。

顧隨之這是在撒嬌嗎?

但他還是拒絕了。

“好吧好吧。”顧隨之拖長了尾音,又眨眨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害怕人多的地方對不對?”

某種情況而言,算他猜對了。

自從那隻蠍子出現之後,林慕就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法了,在這與世隔絕的小院子裡還好,等出了這裡,人一多起來,會引發他什麼聯想就不好說了。

“怕什麼,我說了我會保護你的啊。”顧隨之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空,抬了抬下巴,笑容飛揚,“大不了……”他咳了一聲,“我一直拉著你的手行了吧?”

林慕長久的困惑再次翻上來。

顧隨之到底是怎麼感知到他的?

顧隨之每次說話都對不準方向,可知顧隨之是看不見他的。

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那顧隨之是怎麼知道他在不在的?

林慕垂了下眼,那兩人平日裡的對話和相處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他往後退了兩步,再兩步。

顧隨之怔住,摸了摸胸口,“你又走了啊?怎麼這麼……”

林慕停下腳步,視線在他胸口的手上頓了頓。

然後又走了回來。

隨著他的靠近,砰、砰砰……

四周的聲色光影儘皆遠去,靜得落針可聞,隻剩下一聲聲越來越快的——砰砰……

仿佛密集的鼓點。

那是一聲聲鮮活的、逐漸加速的心跳。

從未注意過的細節。

“你發現了?”少年顧隨之被揭穿也不在意,露出毫無陰霾的笑臉,“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經常會覺得心跳加速,你離開了就不會。”

林慕神色複雜。

“……”

顧隨之就不怕出現在他屋子裡的是鬼嗎?

心跳加速不能是被嚇出來的?

顧隨之渾然不知自己在林慕心裡留了個什麼印象,還在熱情邀請:“來嘛來嘛,這可是我一年裡難得能吃口飯的時候。”

林慕緩緩垂落眼簾。

顧隨之喪氣,“還是不行嗎?”

他垂著頭出門,淩輕殷問他:“怎麼耽誤那麼久?”

顧隨之一聲不吭。

小孩的臉,二八月的天,淩輕殷習慣了他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失落,“走吧。”

顧隨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林慕目送他走遠,盤膝坐下,清空腦海裡的雜念,讓自己沉浸在修練之中,什麼都不要去想。

一晃一天過去。

月光如水,透過窗子浸入屋內,灑了一地白霜。

早晨離去的兩人還沒有回來。

林慕淺皺了下眉,站起身。

作為整個幻境之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他最恐懼的存在,整個幻境都維係在顧隨之身上,林慕輕易就感知到了顧隨之所在的方位。

眼前畫麵緩緩褪色,再次變得清晰時,已經來到了一座小山村外。

半夜三更,家家戶戶仍舊燈火通明。

喧鬨嘈雜的人聲從一戶人家院子裡傳來,男女老少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時不時還摻了兩聲狗叫和雞叫,尖銳又刺耳,正在爭吵著什麼。

林慕走近。

“憑什麼讓我家負責?這小孩是你們買過來的好吧?他還偷吃了我家的雞嘞!我都還沒叫你賠!”

一個婦女尖聲叫罵,一把把手裡的簸箕砸在地上,黃豆劈裡啪啦滾了一地。

在她對麵,一個頭戴白巾,四四方方的臉龐黝黑,身材結實如牛的男人同樣漲紅了脖子根,“你家的雞毒了我剛買的兒子,你不負責誰負責?老子不管,你們必須出醫藥費,再不然就賠我一個兒子!”

“陪陪陪,我呸!”女人狠狠啐了他一口,“偷東西還舔著個臉嘞!你好意思!讓大夥兒都來評評理!”

說著,她一手指向兩人中間放著的破木板。

上麵躺著一個不過幾歲大的小孩,渾身骨瘦如柴,頭發亂糟糟糾結在一起,破破爛爛的土灰色小褂遮不住他的身體,脊背和肋骨透過枯黃的皮膚清晰可見。

此時,他正抱著肚子躺在地上,脊背弓的像一隻蝦米,嘴裡發出一聲比一聲微弱的□□,臉上籠罩著不自然的黑氣。

大抵就是兩人爭執中的那個、被買來,然後誤食有毒的雞的孩子。

林慕凝神細看,眼梢一點點壓緊。

這些人……

不。

林慕往四周一看,在不遠處的屋簷上找到了淩輕殷和顧隨之。

淩輕殷單手執劍,雪白衣袂翻飛。

顧隨之坐在她旁邊,修長手指間百無聊賴地轉著一根狗尾巴草玩。

淩輕殷的身上還沾著血腥氣,手中長劍尚未歸鞘,一看就知道是去什麼地方打架去了。

這血腥氣又不像是人族的,死在她手裡的難道是個什麼妖族?

林慕還記得他第一次跨越時空,那時人族和妖族關係尚可,妖族還能在人族的城池裡自由活動,也沒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不是後世那樣徹底隔絕,老死不相往來。

隻是偶爾也會有小的摩擦。

要是遇到作亂的妖族,人族修士也不會手下留情。

但現在……

林慕算算時間。

顧隨之既然已經出生,那就說明顧隨之的父母已經對上。

兩族之間的戰爭爆發,關係急劇惡化。

隻是戰爭還沒蔓延到內陸來。

這時候跑到人族來的妖族,想也知道不會懷著什麼好的心思。

難怪兩人今天沒有回來。

眼看下方的“文鬥”就要演變成了武鬥。

而地上的孩子徹底發不出聲音,氣若遊絲,恍如一具屍體。

淩輕殷靜靜看著,不置一詞。

顧隨之還有閒心用狗尾巴草編了個蝴蝶,仔細揣在袖子裡收好。

而下方的雞飛狗跳還在繼續。

“你真當老子不敢打女人?”那方臉漢子舉起沙缽大的拳頭比劃。

女人也不甘示弱,扯著嗓子就開始尖叫。

“殺人了!這遭天譴的畜生要殺人了!不得了了啊天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就嚎開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被兩人吵起來的鄰居親戚連忙手忙腳亂去攔:

“偉祖!偉祖你冷靜點,不要打人啊,都是鄉裡鄉親的……”

“李家那個,你先彆哭了……”

“哎喲這都什麼事嘛,大半夜的……”

“彆動手,有話好好說嘛,哎呦,我說你們真是……”

這一鍋粥一樣的混亂場麵最後被一聲尖叫打斷。

“——啊啊啊啊!!!”

一個穿花襖,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姑娘一手捂著嘴,一手顫抖的指著地上木板上的人,“順順死了!”

這一聲堪稱石破天驚。

還在鬥雞一樣彼此瞪視、互不相讓的兩人以及周圍的其他人都懵了,但地上的人已經徹底沒了呼吸,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那方臉漢子率先反應過來,當即就揚起拳頭,惡狠狠的說:“我兒子死了,你們必須償命!不然就賠錢!”

“我呸,你

個窮死鬼!”那女人也不甘示弱,“你現在知道那是你買來的兒子了,平日裡怎麼不見你記得。天天在家打兒子,又不給人飯吃,還要讓人給你乾活,當牛做馬的伺候你,我看啊,這分明是被你折磨死的!”

“你再說?”

“我說就說,你……”

都是一聲尖叫,還是剛才那個小姑娘。

那方臉漢子不耐煩了,“你他娘的一天天叫什麼?叫魂啊!”

小姑娘徹底被嚇壞了,一屁股跌在地上,頭頂兩個羊角辮顫了顫,聲音抖的不成調:“他他他他他動了……他動了!”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眾人都看向了地上剛沒了氣息的孩子。

“咳……咳咳……”

孩子的胸口劇烈起伏起來,一張臉憋的通紅,方臉男人和女人都看傻眼了。

還是有看不過眼的婦人,幾步把人扶起來,拍了拍背:“順子,順子你沒事吧?好點了沒?”

“……你是誰啊?”孩子吃力地睜開眼,聲音虛弱,“我這是在哪?”

“你在家啊,我是你張嬸,你忘了嗎?”

“張嬸……”那孩子慢慢複述這個稱呼,緩緩看向四周,表情從茫然逐漸轉為了驚恐,“我……我穿……”

最後兩個字他緊急憋住了沒有說出口。

但林慕已經猜到了。

孩子乾裂的唇微動,說的分明就是:“我穿越了,怎麼可能?”

院子裡的燈照在那張蒼白瘦弱的臉上,依稀可見清秀的輪廓。

那真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傅初嵇。

林慕眼神微冷。

不過還有疑問。

傅初嵇不是天魔蠍嗎?怎麼會被賣到人族一個村莊裡給這男人當兒子?

方臉男人傻眼片刻,不知是拿他的死賺一筆的美夢落空,還是惱羞成怒,一把把人薅從張嬸懷裡起來,“你敢耍老子?”

“彆是你們父子倆串通起來訛我吧?”女人警惕,“人死了還能活?”

男人額頭青筋暴凸,“怎麼可能?老子也是被騙的!”

說著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傅初嵇哼都哼不出一聲來,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一時冷汗如雨下,臉色比鬼都難看,他身體虛弱,又剛從鬼門關裡走了一趟,四肢無力,連嘗試抱頭躲閃都做不到。

眼看剛“活”過來的人又開始翻白眼,剛勸下一場的人連忙去攔,“誒誒誒,彆動手啊!”“偉祖彆打孩子啊!”“順子還病著,你快鬆手!”“……”

女人冷笑:“這可是你自己打的,彆回頭打死了又賴我。”

男人腮幫子鼓動了幾下,隻得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女人大獲全勝,撿起地上的簸箕,扭著腰走了。

男人怨恨地看著她的背影。

“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冤屈呢。”顧隨之吹著蒲公英,把那小絨傘吹得滿天都是,一手撐在身後,“這也值得化個厲鬼

搞出一個結界來?”

這話林慕倒是認同。

他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在下方的“人群”中,全都不是人。

而是鬼。

這裡麵的場景也不是真實的,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場景回溯。

大部分人麵目模糊,隻有那個男人的臉和身上的細節是最清晰的,身上的怨氣也是最重的,顯然就是這方鬼界的主人。

村莊和村莊不同,人族和人族也是不同的。

像林慕從小長大的地方,就是純粹的人族棲息,沒有靈脈,天地間靈氣稀薄,也沒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除了部分修士接到任務,前去斬妖除魔,很少會涉足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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