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燁:“那就是沒事了,我很忙,掛了。”
“媽——”
電話掛斷的一瞬,小姑娘的眼淚潸然落下。
沒有媽,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
時也覺得自己身體變輕,手掌變冷,好像趴在一塊巨大的浮冰上,四周全是冰山,冰麵冷到滲人,太陽照在冰麵上反射到眼睛,刺眼刺痛。
她很想很想就這樣向冰山猛撞過去,也想就這麼趴在冰麵上凍死,可哪一樣都不能使她稱心如意,她隻能這樣浮著,仿佛冰麵底下係了一根無形的繩,被無形的拉扯,拖著她,撕扯她,讓她連半步自由都沒有。
而她呢,還得忍著。
原因很簡單,她還小,她不想死,她不相信日子會永遠這麼糟糕。
...
聲樂課三天沒去,趙燁打電話來質問,全然忘記時也為什麼不去的原因,她的話像錐子一樣紮進時也心裡,紮進後又變成鋒利的狼牙,在裡麵來回攪動,以至於血肉模糊,她不撒手...這還不夠,更殘忍的是,她還不允許血從傷口流出來。
趙燁告訴時也“爛也要爛在肉裡。”
沒有人能破壞趙燁的完美形象,哪怕這形象是她偽裝出來的。
...
時也躲不過趙燁的.淫.威,第四天去了聲樂課。
隻是她不像平常那樣輕快上樓,而是站在電梯前躊躇不進,看著電梯門開又合,望著一波又一波人進去離開。
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電梯門好像變成了一張嘴,血淋淋的口趁她進去,便要將她吞噬,她仿佛看見嘴裡的獠牙...帶血泛腥,自己分明沒進去,卻骨頭生疼,耳邊還有嘎嘣嘎嘣咀嚼的聲音作祟,像是她的骨被咬碎。
就在時也快要哭出來的時候...
電梯門再度合上,身後有人過來——
“你聽說了嗎?那個教聲樂的被開除了。”
“是嗎?因為什麼?”
“私下收受家長紅包被辭退,數額巨大,校方這次抓典型,估計整個海城都不可能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了,要麼改行,要麼卷鋪蓋回老家。”
“這麼慘?”
電梯門開,兩人進去。
時也站在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發愣,被開除了?
壓在小姑娘精神線上的大石瞬間滾開,取而代之是一種破土之感,好像深埋地下多年的寶物重建日光,岸邊擱淺的魚被海浪重新卷入大海,又像泡進水裡脹滿鼓大的肺被撈出,狠狠擰乾,肆意呼吸。
當新一輪的電梯再度來到,時也沒有猶豫...抬腿邁了進去。
門快要闔上的時候,一雙白色板鞋伸了進來,與她一臂之隔,站定。
時也沒有抬頭,但她認得那雙鞋,那天自己跑出教室,踩的就是這雙鞋,她記憶深刻,不會忘掉。
到了樓層,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時也莫名停住,莫名回頭去看,程與梵身姿挺拔,腳步輕盈,腦後的馬尾垂下,挨著脖領一掃一掃。
一個荒誕的想法冒出,老師私下收受紅包的事屢見不鮮,那個聲樂老師絕不是第一個,可為什麼偏偏在他身上出事?
自己不過一個女明星的孩子,她並不覺得在這所學校,自己能夠得上撼動一個老師的資格...
所以...是程與梵?
如果是她...那她為什麼幫我?
少女的心思起了異樣,可因年齡限製終究探尋不了許多,隻是莫名會在她經過的地方稍許逗留,製造些再自然不過的偶遇,然後等她走過,再站在原地遠遠的看她一眼。
說來奇怪...明明都還不認識,卻讓時也有種久違的安全感。
——
“她沒爸,誰知道是哪來的野種。”
“她媽是騷.貨二.奶,成天勾引男人。”
“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是小騷貨,長大後是大騷貨。”
帶頭的女生,把時也堵在廁所隔間裡,小小年紀說出口的話不堪入耳。
其中一個提了桶水,裡麵混雜了糞便,氣味惡臭難忍。
程與梵進來的時候,她們正踩著凳子,舉著水桶要往門板裡倒,隔著門板是時也帶著哭腔的討饒聲——
“童雅...你開門...”
“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
“你們乾什麼!”程與梵一聲厲喝。
那幾人被嚇了一跳,站在凳子上的女生更是一抖,手裡的水桶差點就落地。
程與梵高三,比她們都大,最主要家世好,母親又是校董,老師都不敢惹得人,這幾個學生又怎麼敢惹,自然而然要矮上一截。
“學姐...”
“出去。”
幾人麵麵相覷,隻得灰溜溜離開。
“等一下。”程與梵又說,她眼睛指著剛剛領頭的女孩“你,把臟水倒了。”
“學姐,有點過分了吧,我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把臟水倒了。”
童雅家世不差,但還到不了跟程與梵硬碰硬的程度,不服又沒辦法,忍惡臭把臟水倒進了下水道。
許是不甘心麵子被駁,臨走前,童雅放話“她媽媽勾引我爸爸!換做是你,你能忍嗎?!”
程與梵麵不改色,淡聲道:“如果我是你,我會先去求證,如果是真的,我會以有這樣的父親為恥,如果是假的,你能道歉嗎?”
童雅滿麵赤紅,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用力推開旁邊兩個小跟班,衝出衛生間,跟班見狀忙追出去。
人一走,程與梵立馬將橫斜在門上的拖把扔開,急急地拉開門板——
“時也!”
時也縮著肩膀,蜷在角落,小小的姑娘縮成一團,兩眼是淚。
程與梵脫下外套披在這人身上,扶著她後背安慰道——
“好了,沒事了,彆怕。”
那天,程與梵送時也回的家,從教學樓坐電梯,穿過校園到校門口,直到坐進車裡,全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從不是個大張旗鼓的人,那天卻尤其高調。
可惜時也封閉了太久,久到連一聲出自內心的謝謝,都發音澀口。
“謝謝...”
程與梵笑笑:“不用謝。”
這次之後,時也發現,自己偶遇程與梵的次數忽然變多了,有時候樓梯拐角,有時候衛生間,有時候琴房,隔著一扇門板,隱約能聽見她和外教用法文交流。
門開的時候,目光撞在一起,時也有種被抓包的錯覺,瞬間羞意難忍,隻是程與梵似乎並不懂小姑娘的羞赧,輕聲問她“練琴嗎?”
時也點點頭“嗯。”
程與梵“那一起吧。”
兩個女孩子,四手聯彈,陽光底下,空氣都是乾淨的。
時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她的朋友,應該算吧...
她們有打招呼,有說話,有一起彈琴。
雖然她們還不熟。
時也像吃了豹子膽的小羔羊,鼓足全身勇氣問程與梵——
“明天你還來琴房嗎?”
“你來嗎?你來的話,我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