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霧入肺, 四肢餘二。
伊黑小芭內身體與精神的使用都遠超了極限，距離徹底告罄隻剩下半盞茶的功夫，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把自己移到甘露寺身邊。
甘露寺蜜璃閉著雙眼, 胸口毫無起伏, 呼吸也不知道停了多久。
是因為剛才太專心戰鬥，沒有顧及這邊的原因嗎……
連悲傷的念頭都與精力一同枯竭，伊黑小芭內把手搭上甘露寺蜜璃的手腕內側, 手下一片寂靜。
但皮膚還是溫熱的，也不算太久。
伊黑小芭內收回手, 靠在旁邊，雙目低垂。
一直以來他就覺得很對不起她，鬼殺隊裡聚集的都是些跟鬼有深仇大恨的人, 以及一些純粹正義的熱血家夥, 唯獨甘露寺不同，她是無緣無故被主公吸引進來的，原本她一生都沒有跟鬼扯上關係, 第一次知道鬼的存在也是加入鬼殺隊之後的事，她是應該長命百歲幸福美滿的普通人, 因為加入鬼殺隊, 才害得她本該有的人生消失了……
而他, 卻因為甘露寺在鬼殺隊，倍感歡欣。
……
如果上天真的憐憫他們，希望來生, 甘露寺能夠度過幸福快樂的一生。
那樣, 他就心滿意足了……
鏑丸在伊黑小芭內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困惑不解地又繞了一圈，不願意相信地繞了一圈又一圈……
最終, 鏑丸不得不接受事實。
伴隨它漫長蛇生的獨特震動——伊黑小芭內的脈搏，停止了。
*
狛枝凪鬥有些茫然。
他抬頭看到天空，卻沒有看到本該出現的星星，這不意外，在狛枝的計劃中，他這個時候也看不到星星，夜空會像膨脹到極限的水球一樣破開，有無可計量的渾濁漆黑液體從天而降向下傾瀉，灌入大地，在淹沒城市後彙入大海，神明降臨，海平麵自然被動上升，平等將所有大陸拖入海底……這是本該發生的事。
但現在，天空一片黑暗，既沒有黑水，也沒有微風。
主沒有降臨，歡欣的滅世之水沒有降下，本該成為人類希望墊腳石的絕望沒有出現，到底……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猜你是這麼想的吧？”
粉色頭發的青年取下自己帽子，放在胸口，朝狛枝凪鬥輕眨了下眼：“你的想法全寫在臉上了，狛枝小哥。”
“我妻君……”
狛枝凪鬥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啊，是你啊，你做了什麼阻止了神的降臨，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你做到了……”
狛枝凪鬥雙目失神但那抹綠色又亮得不可思議，他臉上浮現異樣的潮紅，心滿意足地張開雙手，全心全意地迎接自己的失敗。
我妻明石看著他。
“看啊！”狛枝凪鬥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已經是被喜悅衝昏神誌的模樣，“就跟傳奇故事一樣，在世界即將毀滅時，拯救了世界的希望出現了！現在無論誰否認質疑都沒用，我親眼看到了這個世界最閃耀的希望！你是希望啊！我妻君！毫無疑問，拯救了世界的希望是你啊！我好嫉妒、好羨慕、好喜愛……”
[我妻明石：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kp：……]
[我妻明石：但是，我可不是會被甜言蜜語搞定的男人。]
“咳咳，”我妻明石若無其事地出聲打斷了狛枝凪鬥，“很抱歉打擾你自嗨，但如果你對希望的標準是拯救世界，那我絕對不是你口中的希望了。”
[kp：暗投 ？？]
狛枝凪鬥突兀地消音，喜悅如同煙花，隻在他的臉上維持了極為短暫的那幾秒就飛快逝去，唯有陰鬱的綠瞳死死鎖定我妻明石。
我妻明石強行壓抑自己的嘴角不要翹起，他彎起眉眼，心情是露骨的愉悅：“讓你空歡喜一場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抱歉啊，狛枝小哥。”
——漆黑的天上，無人能見的半空中，傾瀉而下的黑水汩汩流出，落入一道鏡子般光滑的平麵。
“我沒有拯救世界。”
——隨著黑水不斷被吞沒，“平麵”逐漸膨脹，由細不可聞好似一根頭發絲的粗細開始增加，變成紙張的厚度，木板的厚度，牆壁的厚度……
“那種舍身成仁的好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平麵”吸飽了養分，顏色從純白緩緩轉變，析出絢爛黯淡的光彩……
我妻明石站在狛枝凪鬥麵前，低頭看著跪倒在地的少年。
一分鐘前還是喜悅開心的笑臉，現在……
“哈哈哈哈哈哈！”我妻明石忍不住捂住嘴巴大笑起來，“沒有鏡子真是太可惜了狛枝君！你真該好好看看自己的臉！這副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太精彩了！
以為自己獲得了渴望了兩輩子的希望，以為自己長久以來的饑渴終於能被滿足，在自己就算立刻暴斃都能心滿意足的情況下，唐突得知這份希望其實是絕望的狛枝凪鬥，絕望驟然翻轉成對立麵，到手的寶物其實是垃圾的瞬間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嘛，就算是希望教教主，狛枝凪鬥從希望變成絕望的表情，不也是很淒慘嗎！
[kp：……]
kp：所以才說這家夥不是好東西。
以見到他人表演變臉為樂的家夥，病曆表上的心理健康都是虛的，更何況他的心理壓根不健康。
[kp：暗投 ？？]
[kp：暗投 ？？]
[kp：暗投 ？？]
“……你，”狛枝凪鬥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男人，“你難道不想拯救世界嗎？你不在乎你的同伴和家人嗎？你不想要金錢名譽跟地位嗎？……你的內心，沒有一點希望嗎？”
我妻明石微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非要說的話，確實沒有呢。”
狛枝凪鬥：“……什麼？”
“說對名利不感興趣一定是在騙人，”我妻明石蹲下來跟狛枝平視，“善逸說的沒錯，我是超級差勁的人渣，貪生怕死，貪財好色，貪心無止，排個最不想世界毀滅的名，我一定是第一名，所以，我也絕對做不到看著世界毀滅無動於衷，更不可能親手推世界一把。”
我妻明石看著狛枝凪鬥綠色眼睛倒映出的自己：“除非，我彆無他法。”
狛枝凪鬥大腦自發轉動起來：“……富岡君說的那些結局，無一例外是世界被毀滅的壞結局，他說的那些結局裡，也有被突然出現的物質莫名殺死全滅的結局，那是我妻君做的吧，原因，原因是……”
我妻明石笑而不語，又像是在鼓勵他繼續推理。
“啊，對了，”狛枝凪鬥突然理解了，“原因是‘彆無他法’啊！”
謎團就像是毛線球，一根線頭被拽出來，剩下的就是毫無難度可言的重複機械運動。
“我妻君不喜歡鬼，但是，如果是為了活下去，就算是變成鬼也無所謂，你看中個人私欲高於一切，人類是死是活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站到鬼的立場，也一定會像這樣討厭非人一樣討厭跟自己不是同一個種族的存在，”狛枝凪鬥扯出一個笑，“換言之，倘若我妻君在掙紮無數次後發現世界沒救了，你也不會樂意看到有人在自己死後還能優哉遊哉地活著……”
而且不止是一次兩次，富岡義勇經曆的所有周目，都是我妻明石一手操作的必然結果。
狛枝凪鬥將視線聚集在我妻明石臉上，像是牢牢將他的麵孔記下，歎息道：“福久君還是說對了，我的手筆太小氣了，像我這樣的貨色，連做希望的墊腳石都不夠資格，比起我，我妻君，你才是真正的絕望啊……”
“喂喂喂，越說越過分了，你根本都沒有證據吧，狛枝小哥，”我妻明石吐槽，“就算把我說成爛人好歹也有個限度，當心我告你誹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