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會像隻水溝裡的死老鼠一般,從此無人問津。
被帶離人前的一瞬,葉飛絕望地閉上了眼。
確實,如他所想的一般,他這種人的消失,對所有人而言,就像塵埃一樣無足輕重。沒有任何人會多看他一眼。
柳蘭心見局麵稍稍緩和,又道:
“嬤嬤,阿圓本來一直被禁足。九芒放在她那裡,想來也是無妨的。您還是先把這事放一放吧。”
葉嬤嬤被這話頂得一陣惡心。事是柳蘭心挑起來的!現在挑不動了,反而甩給她!當下葉嬤嬤就對柳蘭心擺了臉:
“你說得,好像隻有我一個人是惡人一般。雖說你是和她‘情同姐妹’不假,我卻也是葉真君親自示下、一路看著她長大的。”
葉嬤嬤說著,斜了柳蘭心一眼,意思是:少當著她的麵,搞這些好話說儘、壞事做絕的事!她們兩誰不知道誰?
繼而,葉嬤嬤一聲輕嗤:
“今日仙府事忙,我看二位也不是來找老身我敘事的,就請二位自便吧。”
說完,葉嬤嬤甩袖走人。
一群被她呼啦啦拉過來的仆役,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也幸好,之前那個執掌仆役調遣的執事身份不低,人也會來事,低調地對所有人下令,讓大家各司其職。所有人這才默默散了。
柳蘭心被葉嬤嬤,用隻有她倆心知肚明的陰陽怪氣,懟了一臉,還不敢發作!憋了一肚子火,強忍住了。看向一直垂著頭的楚方寒,低聲道:
“師兄,我們再去看看阿圓吧。她剛剛傷得不輕,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藥房,找到合適的靈藥。我這裡倒是還有些。”
“她……怕是不想看到我的。”楚方寒低笑一聲,竟有一絲說不出的悲色,繼而徑自提步,“今日之事,也多有勞你了。師妹自去吧。”
然後,他甚至都沒有回頭對著柳蘭心說話,就徑自捏了遁法而去。
柳蘭心看著楚方寒的背影,竟是連一絲多餘的關心,都不肯給她!柳蘭心心中一酸。
她想,明明,楚方寒也是帶著她修行、對她關照有加的大師兄。都是那個葉圓圓!她一來,一切都變了!
柳蘭心不想在放任自己,黯然傷心。那有什麼用?!
她隻將一切心酸,都歸為對葉圓圓的憎惡!
但猶豫再三,顧忌到被葉圓圓帶走的九芒,她還是沒敢真去找葉圓圓。還是,得讓葉嬤嬤,把葉圓圓再整治一遍。
之前,她和葉嬤嬤都以為,葉圓圓被數次逼到瀕死,應該是再沒有什麼招數可使了。誰知道今日一會,才知道彆人還藏著東西。看來,是她們下手還不夠狠!
柳蘭心捏出法決,徑自遁走。
葉圓圓,你到現在,還想掙命,是吧?但你這種人,沒了倚仗,越掙,隻會越慘!
我倒要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求生無路,求死無門”!
她咬牙切齒地想著,腦海中已經開始盤算,繼續收拾葉圓圓的種種陰毒手段了。
而另一邊,楚方寒並沒有離開。
在葉圓圓說出那一句“他們注定,已經回不了頭了”後,漫漫的痛,就在楚方寒的身體裡蔓延。以至於,那之後,所有發生在藥房前的爭執,都成了一片模糊而嘈雜的背景。
而葉圓圓帶著自毀的威懾,似乎成了一柄斬斷他們之間最後聯係的利劍。
楚方寒忽然如被冰水澆透一般。他以為,他可以下定決心,離開葉圓圓的。但其實,他並沒有看清自己。
當她在他麵前,露出那樣的狼狽之後……
他想,那是他的阿圓啊。
他怎麼能忍心?
在一片模糊的痛楚中,楚方寒幾乎是憑借本能的,來到了玉秋仙府的正殿。
但,待到真的站到了正殿們前,他卻又隻能停步。
——他害怕,一踏進去,會有一柄玄混神針,再來指著他的麵門。
他過去被很多人,用靈寶、法器指過很多次。唯獨這一次,楚方寒覺得自己承受不來。
麵前的正殿大門敞開著,一如既往的恢弘莊嚴,卻又前所未有的冰冷森然。楚方寒忽然想起葉圓圓曾經說,她不喜歡這裡。
她說大殿很冷。
而當時,他隻是笑她,住在彆人求不來的金山銀山裡,還嫌這嫌那。然後他就牽著她的手,領著她走過長長的走廊,說,也不用怕。
有他在,她不會冷。
現在,楚方寒終於也能稍稍感受到,那種入骨的寒意了。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和葉圓圓,隻剩無言相對。什麼時候,他的阿圓,已經不再他身後了呢?有些記不起來了。
但在藥房的時候,阿圓已經斷定,她即使解釋,他也不會相信她了。
楚方寒當時是脫口否認。
但,現在他捫心自問,如果當時,阿圓真的低頭,他或許,真的會認為,是她在偽裝。
他想,阿圓,始終是知道他的。
所以才一眼就看穿了,他今日其實在來之前,就預設了立場。他早已在心底,認定了她品行有虧,才會在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尋找蛛絲馬跡。總試圖想抓住什麼,來證明她確實隻是在他麵前,裝作乖順。
他的阿圓,已經在他自己想明白之前,就知道了:他來玉秋仙府,不是來保護她的。他隻是來為自己內心的懷疑,求證罷了。所以他才會一見麵、一開口,就是質問。
他們之間,就是這樣,一點點冷掉的吧。
但,過去發生的、葉圓圓任性做下的種種,總不能是整個玉秋仙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聯合起來,針對她一個人吧?
而且,她不僅是在他和彆人之間,有兩副麵孔。
還有那一日,他沒有絲毫猶豫,替她擋下禁製破損的反噬時,葉圓圓同樣毫不遲疑,拋下他即刻抽身。
這麼長時間以來,楚方寒根本不敢觸及、也不讓任何人在他麵前提起,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但他自己清楚,那一天,葉圓圓離去的背影,是他心裡永遠的一根刺。
隻要稍稍想起,就會鮮血淋漓。
阿圓……
楚方寒立在殿前,宛如一尊雕像。
漫長而紛亂的思緒中,他時而哀痛,時而迷惘。
唯有心中鈍痛,和那種仿佛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的空空落落,始終不散。
最終,楚方寒還是茫然若失地步入了正殿。
而他想象中的那一柄神針,終歸沒有到來。
正殿院內,一片冷寂。
隻有那個門房仆役,還如螞蟻搬家一般,趴跪在地上,仔細撿拾碎渣,不曾抬頭。
楚方寒張口,又不知從而說起。
“嗐!摳都摳不出來了。真是!你說,這麼好的東西,說踩就踩了!”
門房仆役已經察覺身後有人了,但他隻以為是和他一起當值的仆役過來了,也沒有起身回頭。隻是閒話抱怨著,話裡語裡,滿是心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啊。”
“這就是之前,阿圓發脾氣撒的?”楚方寒聲音微啞地詢問。他想問的,其實是,那葉圓圓現在得到靈藥沒有?
但,不等他後半句話問出來,門房仆役已經忍不住地抱怨起來:
“啥呀!她哪裡舍得踩這個!”
門房仆役低著頭,既沒有聽出楚方寒的聲音,也沒有停下手裡的活計,隻是順著他的詢問,滔滔不絕的磨叨起來:
“我聽說,她之前求著要用點療傷靈藥還沒有呢!這是葉飛,我們的葉總領!
“要我說,他們這些上頭的執事、總領,有了新差事,要過來踩著葉元君,殺雞給我們這些猴看,那就好好殺雞嘛!非要靈藥倒地上給人,那也就倒了吧。
“但這怎麼還要再踩上一腳呢?!糟踐好東西唉!”
門房仆役說到心痛處,終於放棄摳索,起身,一轉頭:
“嘿,你說,這青蓮子要是能給我——”
話到一半,他猛地停住。整個人呆愣兩秒,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慘白,聲音都變形了:“楚、楚真人。”
楚方寒的心,忽然抖了一下。
他恍惚想起,葉圓圓之前,強按著葉飛,嚼下那顆三轉青蓮子的時候。她說的,好像是——
“我們兩清了。”
楚方寒感到全身發冷。
如果葉圓圓按著葉飛的頭,灌進去的那顆蓮子,不是她突發奇想的懲罰。
……
楚方寒感到,有什麼血淋淋的東西,在他心底撕開。
有什麼,他絕對不敢直視、不能細想的東西,正扯著血肉模糊的地方,對他揭開了慘痛的一角。
“你是說,之前在這裡,不是阿圓在拿葉飛撒氣,而是葉飛……”他聲音暗啞,幾近破碎地,問出最後幾個字,“……在逼迫……她?”
跪在他身前的門房仆役,額頭抵地,早已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