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賀一航的府邸外布滿了各種眼線。
開封眾人在賀府不遠處的一座客棧裡聚集, 都湊在虛掩的窗戶邊觀察遠處的情況。
好在副帥府規模夠大, 所以隻要府內人員都撤離,展昭就能在小範圍內毫無顧慮地施展幻術。
然而這對圍觀眾人就不是太友好了,不比得比武打架,幻術這個東西想瞧也瞧不著,隻能乾等著。
唯一跟展昭一起在賀府裡的,隻有不受幻術影響的白玉堂。
五爺本來也想跟展昭一起進入幻境,但考慮到展昭畢竟經驗不足,為了避免發生意外,他暫時還是在旁觀察, 具體怎麼發展到時再說。
趙普、霖夜火他們幾個還挺感興趣的,都在圍觀,而幾個老人家則是完全不感興趣。
妖王他們吃了個晚飯本來準備下兩盤棋, 但棋盤都擺好了,天尊卻找不到殷候了。
老爺子圍著喵喵樓轉了兩圈, 依然沒看到殷候的蹤影, 就問妖王那胖子去哪兒了。
妖王瞄了天尊一眼,“不放心所以去盯著展喵喵了吧。”
說完, 老爺子一指身旁正喝茶的無沙大師,“胖醬早就不胖了,胖子在這裡!”
無沙大師委屈巴拉地瞧妖王, 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皮。
正在幫忙擺棋盤的小四子也伸手, 摸了摸無沙大師的圓肚肚, 又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
小良子跟天尊說,剛才看到殷候上房了。
天尊想了想,也上房了。
白龍王看著一閃就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個白影,好奇問妖王,“小遊是關心宮主呢?還是想去看個熱鬨?”
妖王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起一枚棋子,“因為小遊可以感覺到吧。”
“感覺到什麼?”白龍王好奇。
“醬醬的心情變化。”
眾人都抬頭看妖王——變化?
妖王嘴角微微翹起一些,“我和小遊去昭城接醬醬的時候,是他倆第一次見麵。當時我囑咐小遊,說人家剛剛國破家亡,見了麵你要安慰他幾句。”
眾人聽了都無奈——天尊會安慰人麼?
“你們也知道小遊從小就是很不可愛的。”妖王搖搖頭,“他看到醬醬第一眼,就跟我說,他不需要安慰。”
白龍王則是點頭,“果然是小遊會說的話。”
“那會兒醬醬抱著個琴板著臉走在前麵。”妖王回憶著初見時的兩個小孩兒,笑容也溫柔了幾分,“我問小遊,你怎麼知道他不難過?你看他都不說話。”
眾人都等著聽天尊怎麼回答。
妖王擺擺手,“小遊還白了我一眼,說我笨死了,不需要安慰不代表不難過,難不難過他都不需要安慰的。”
眾人似乎不太懂這話,都瞧著妖王。
妖王略得意地一笑,“小遊說,因為那個小胖子不喜歡被人家安慰,這個家夥還蠻厲害的,比人有趣多了。”
白龍王笑了笑,身為魔宮中人,比誰都能理解天尊的這句話,殷候的確不喜歡被安慰,無論多可怕的經曆,他一刻都不曾低過頭,連想都沒想過,的確是‘比人有趣多了’的一種存在。。
“有些人,天生就應該是一對的,無論他們是什麼關係,朋友、敵人、兄弟、姐妹、情人、師徒……”銀妖王將黑白兩枚棋子並排放在一起,“兩個人必須一起存在才會精彩,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他們的關係是永恒的,無論何時何地,羈絆都會在。隻要其中一個起了一點點變化,另一個肯定是第一個感覺到的。要對一個人施加幻術,就像是要騙一個人一樣,什麼時候騙一個人最容易成功?當然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但是當你的一個眼神,一點氣息的變化對方都能敏銳地察覺到的時候,想要騙他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聽到此處,眾人突然明白了。
“所以殷候的幻術對天尊不起作用,而展大哥的幻術對白大哥也不起作用,是一個道理麼?”小良子問。
妖王微微一笑,“天底下最會騙人的那個騙子,卻騙不了天底下最好騙的那個傻子……或許,醬醬打心底裡,就從來沒想過要騙小遊吧。”
……
天尊在開封城的屋頂上溜達了一會兒,就找到了在賀府附近客棧頂上的殷候。
落到殷候身旁,天尊背著手順著他看的方向望過去,就見在賀府附近的幾條街上,不同的方向,有馬車和轎子正駛向賀府。
賀一航辦事自然是穩妥的,賀府也夠大,前後左右好幾扇門,為了避免他們提前相遇打草驚蛇,幾人被分彆安排從不同的門進入,門口的守衛在魏鑫他們入府之後就將門一關,大有關門打狗的架勢。
“會中招麼?”天尊看著走進帥府的幾人,問殷候。
殷候沉默了一會兒,說,“已經中招了。”
“可是中你招的情況不是都跟傻子一樣站著不能動麼?”天尊問,“這五個還能在府裡溜達。”
殷候笑了一聲,“因為還沒到時候……”
說話間,五人從不同的門廊走進了同一所院子。
進院門一看到彼此,這幾人就都愣了。
魏鑫一皺眉,知道大事不好,五人幾乎同時轉身就要按原路返回,然而……就在他們踏出院門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忽然變了。
“開始了。”
殷候示意天尊看。
天尊望過去,果然,那五個人就站在院子中間不動了。
與此同時,白玉堂從院門口走進來,看了眾人一眼,之後就回去了門口。展昭就坐在院門口的一張石凳上,腿上還趴著隻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小胖貓。
天尊被逗樂了,“這麼輕鬆的麼?那你當年怎麼跟便秘似的總板著臉?”
殷候有些無語地白了天尊一樣。
此時,一陣夜風過,天尊轉回頭,有些意外地說,“感覺到了……展小貓的內力!”
殷候也抬起頭,感受著迎麵而來的夜風……大概是因為寒冬已經過去,初春已至,所以夜風不涼,甚至帶著一股和煦。
“就這麼一點內力就可以了麼?”天尊越發好奇了,“你當年那動靜地動山搖的,你外孫怎麼跟哄孩子似的?”
殷候也忍不住伸手輕輕摸著下巴,“對啊……但這樣那些人也動不了。”
……
而此時,同樣困惑的還有魏鑫他們幾人。
五人快步原路返回準備逃跑,可出了院門,一腳卻踏上了另一片土地,眼前出現的山景似曾相識,前方是一座翠煙嫋嫋的小山村,再看身旁,是拿著利刃的同夥……
時隔多年,再一次回看,才發現原來年輕時候自己身邊的人,是這樣的麵目猙獰。
五人都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一定是中了幻術,特彆是魏鑫,他意識到肯定遇到了高手,還不是普通的高手……
舉著火把拿著兵刃的匪徒出現在了楊柳村的村門外。
村口,有幾個小孩兒正在玩鬨,同時,傳來了幾位婦人的驚叫聲。
村裡有人喊了起來,“五子教來了!”
立刻,山村裡亂作一團,村民們拿著鐮刀鋤頭等可以防禦的“武器”,跑到了村口守住大門。
然而,雙方的兵力明顯強弱分明。
此時,魏鑫站在村口,身邊四個隨從更是傻了,但他們身後還有人。
五人回頭,身後是當年跟隨他們四處屠村的五子教信徒們,一大幫殺紅了眼的惡徒,手持兵刃,興高采烈地準備開始一場屠戮。
三十年過去了……曾經的惡首在太平盛世的皇朝做了許多年的普通人,心安理得地生活了那麼多年之後,再一次看到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五人都怔愣在原地。
就在他們呆滯的時候,身後的隨從們已經喊打喊殺地要往前衝了。
村民們大聲嗬斥讓他們離開,但驚恐還是擋不住地在蔓延,氣氛逐漸絕望。
此時日落西山,夕陽似血撒在村口的土路上,一陣風過,兩邊樹林傳來沙沙聲,風漸漸變大,狂風之中,樹林像是咆哮了起來。
魏鑫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異樣……一切都是熟悉的場景,過去都發生過的,然而……突然一種陌生的感覺來襲。他意識到,應該就是那個施展幻術的人……
想到這裡,他猛地一抬頭。
跟隨著他的四人也注意到了眼前發生的變化,抬起頭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此時他們心中同時有了一個念頭——不是不報……
一個紅色的人影不急不緩地走了進來,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就像是一步從虛空之中踏入的,一襲紅衣一把古劍,走到正中間的那塊空地上,擋在了村莊的入口處。
“展昭。”魏鑫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年輕人,想不通——為什麼?三十年前展昭都還沒有出生!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他們都回到了三十年前,而展昭還是那個在開封府的展昭?
而此時,展昭並沒有理會魏鑫,他回過頭,看向那些村民。
展昭的目光一點點地移動,似乎是在村民之中尋找什麼……終於,他看到了群後,角落裡,一個一臉害怕地躲在一位婦人身後,探頭往這邊張望的小女孩兒。
展昭看著那小孩兒,認出了就是小柳素,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不是櫃子裡乾瘦病弱的樣子。她正緊緊拉著自家娘親的衣擺,望著前方的眼神,因為看到他的出現,而出現了一絲希望。
展昭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出現了笑容……小柳素的耳邊也出現了一個聲音,一個聽起來特彆遙遠的聲音,似乎是在說,“彆怕”。
躲在村民們身後的不少小孩兒都抬起頭看,似乎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村長讓村裡的婦人們帶著孩子們躲起來,但那些小孩兒卻不肯走,死死抱著大人們的腿,站在原地不願離開。
展昭回過頭,望向前方。
他可算看到了當年屠村的全部人,站在最前麵的魏鑫,四個隨從,還有身後一群目測有一百多人。
場麵異常的尷尬,那五人在朝為官多年,跟展昭就算不認識也都打過照麵。
展昭看著眼前的五人,笑了,開口打了個招呼,“魏大人……或者說,魏教主……久仰。”
魏鑫自然能從展昭這一句話裡聽出“嘲諷”的意味來,身後四人更是無地自容。
“你……怎麼做到的?”魏鑫不解地看著展昭。他自然知道展昭是殷候的外孫,會幻術不奇怪,但幻術也不是這麼用的吧?怎麼可能?展昭是走進了他們的記憶裡麼?還是把他們帶回了過去?
另外四人也都小聲問魏鑫,“怎麼回事?”
“我們隻是中了他的幻術。”魏鑫腦筋轉的還挺快,畢竟是作惡多端且經多見廣,知道此時不是慌亂的時候。展昭出現了,又是賀一航把他們引來的,表示當年五子教那點兒事已經暴露了,被抓住了就是死路一條,現實中可能打不過展昭,但幻境之中誰說了算還不一定!
想到這裡,魏鑫突然一抬手,對身後隨從一聲令下,“殺了他!”
魏鑫身後那批五子教徒舉著刀就衝向了展昭。
魏鑫站在後邊觀察,心說,再怎麼厲害的幻術,也是幻覺,你還能在幻覺裡殺人不成……
然而,如意算盤還沒撥響,眼前劍光一閃,巨闕出鞘。
跑在隊伍最前麵的那個人是五子教的護法,叫左通,是魏鑫以前的得力助手,此人生性弑殺凶悍,每次屠村他都是跑在最前麵的那一個。
隻見展昭手起劍落,血光崩現,左通栽倒在地,一劍封喉。
展昭一甩巨闕上的血,迎著朝他衝過去的五子教眾就走了過去,一劍一個乾脆利落。
魏鑫還處於震驚之中,身後那四人可害怕了,拽著他讓他想想辦法。
魏鑫也想通過幻術反抗,但完全使不上勁,因為他根本感覺不到哪裡有內力在脅迫他,完全就感覺不到壓迫,要怎麼反抗?
……
遠處的屋頂上,天尊問殷候,“進展怎麼樣了?依然沒感覺到太厲害的內力。”
殷候有些哭笑不得,搖搖頭,“感覺是不太像我……”
“那喵崽那麼像你,你還說不像?”
“他真的像我麼?”殷候忽然很困惑地轉過頭,看著天尊,問道,“他長那麼大,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那麼不像我。”
天尊略無語地看殷候,“他除了長相哪兒不像你了?”
殷候盯著平靜的院子走神,良久,他說,“我其實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公理和正義。”
天尊微微地一挑眉,也沒接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