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外這才細看,這人一身夜行衣短打,雖然現下蒙麵的黑布已被扯下,但臉上還留有勒痕,此時還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這...”
“報官吧。”崔北辰道,“讓他們來處理裡麵的屍體。”
員外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事若是傳揚出去,勢必對生意會造成影響。
崔奇風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還要找員外借名小廝,幫我往魏國公府傳個話。”
“魏國公府?”允棠的眼皮,沒來由地猛跳起來。
“爹爹跟沈伯伯,乃是並肩殺敵,過命的交情。”崔南星解釋道,“對了,聽說爹爹是從魏國公府把你接回來的,想必你也認識沈伯伯咯?”
“我與國公爺還未曾正式見過麵,救我的是蕭小公爺。”允棠低聲道。
“是那個改了姓的混蛋啊。”崔北辰嗤之以鼻,“沈伯伯還真是好氣量,我若是改姓,父親非打死我不可!”
允棠皺眉道:“他才不是混蛋。”
崔奇風剛跟跑來的小廝耳語幾句,聽到改姓二字,皺眉疑惑道:“誰要改姓?”
“我是說蕭卿塵!”崔北辰忙分辯。
“那個孩子啊...”崔奇風欲言又止,悵然道,“那也是個可憐人。”
“舅舅為什麼這麼說?”允棠問道。
崔奇風把手裡的繩索交給兒子,“把他捆在馬樁上,捆結實了,找兩個小廝盯著,千萬彆讓他跑了。”
又扭頭道:“天兒怪熱的,我們去屋裡說。”
幾人陸陸續續進了門,員外忙命人送了些冰盆浸果和茶水來。
既是身處獵場,自然吃食和飲子便都不那麼講究,這茶水也不過是茶葉衝的散茶。
崔奇風也是渴了,端起茶盞一飲而儘,崔南星懂事地提起茶壺,又為父親斟上。
“你與那蕭卿塵,是有什麼淵源?”崔奇風問道。
允棠如實相告,“他於我有救命之恩,還是兩次,東臨莊那次,我頭部受創,他接我回府,找了太醫看過才好。”
崔奇風點點頭,緩緩開口道:“這蕭卿塵,原名沈卿塵,乃是魏國公沈聿風的結發妻子賀氏所生,是沈家的嫡子。”
“賀氏是前司農寺判司事,賀知白的獨女,身子孱弱,一年有半年都在病榻上,但她聰慧過人,又識得大體,官家說沈兄為人乖張,放浪不羈,得好好找個人管他,便賜他與賀氏大婚。可沈兄老家還有個青梅竹馬的世家妹妹連氏,雖芳心暗許,也因賜婚就此擱下了。”
連氏...允棠隻覺得耳熟,那日崔清瓔去國公府鬨,被緣起打了之後,那位國公夫人,似乎就被蕭卿塵稱作連氏。
崔奇風繼續說道:“在賀氏之前,沈兄已經有了兩個妾室,先生了庶長子沈卿禮,賀氏進門之後,本也沒想著她那身子骨還能為沈家開枝散葉,可不到一年,便就有了沈卿塵。”
“聽沈兄說,賀氏是拚死,才生下這個孩子的,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啊,孩子生出來之後,她都沒力氣說話了,就憑著老山參吊著口氣。”
“所以這位國公夫人,是難產而死的麼?”崔南星一邊吃著櫻桃,一邊問道。
崔奇風搖搖頭,“沒有,沈兄幾乎把所有的醫官都召來了,站了滿滿一屋子,醫官們使儘渾身解數,總算在閻王爺麵前,把人搶了回來。”
允棠端起茶盞小小抿了一口,舅舅的話讓她鬆了一口氣。
她寧願蕭卿塵,是一個任性紈絝的貴族公子哥,整日遊手好閒,被寵得無法無天,也不願他經曆人間疾苦。
所以舅舅口中的每一個字,都牽動著她的神經,她生怕會聽到不想聽到的事。
可崔南星卻不同,單純隻作為一個旁觀者,對故事結局感到好奇。
“爹爹,然後呢?”
“雖然命搶回來了,可賀氏卻也從此臥床不起,等到那孩子懂事了,她卻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了。”
允棠緊緊抿著嘴。
她幻想著,一個八九歲的孩童,伏在母親床榻邊,繪聲繪色給母親說著白天發生的事,全然不顧母親目光發散,滿臉呆滯的場麵。
那場麵深深刺痛了她。
兩世無父無母,有時她會賭氣地想,老天難道就不能從雙親中留下一個給她?哪怕是癡傻癱瘓都好,委屈時她也能有人說說話。
如今卻覺得,人雖然躺在那裡,卻全然不能給予回應,也未嘗不是件殘忍的事。
“等到沈卿塵過了二八,有仙師稱,沈夫人壽數已儘,若是想續命,需得衝衝喜才行,想來他也是個孝順孩子,欣然同意沈兄為他說的親事,準備娶禮院判院殷暨之女為妻,當時沈兄,還命人將請帖送至邊關給我。”
允棠後背一僵,忍不住開口問道:“那,那後來呢?”
“後來,婚約被取消,好像是殷氏小娘子與她的哥哥出言不遜,說了些類似‘病成那個樣子,娶了神仙也難救’的話吧,惹惱了沈卿塵,沈卿塵不能對小娘子動手,便去金明池堵了她的哥哥,把人揍了個半死。”
“殷暨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遞了劄子上去狀告沈卿塵,官家想回護亦是不能,隻好下令杖責二十,以觀後效,還沒等他把傷養好,他母親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