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我是普天下紈絝領袖,蓋……(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510 字 10個月前

邁上回廊的時候,見東邊廊廡儘頭站著一位小女郎,十五六歲光景,容貌生得很娟秀。看見他,臉上浮起靦腆之色。大長公主發現了,笑著介紹:“這是我的外孫女,小字叫呢喃。她阿娘怕我寂寞,從小把她放在我這裡養著。”

那小女郎遙遙向他行禮,他頷首還了一禮,也顧不上想其他,引大長公主出了府門。

從東長乾到內城不算遠,上禦道進朱雀門,往北穿過百官府舍就到了。神域護送大長公主到止車門前,拱手道:“侄兒不便陪同姑母一起進去,就在這裡等著姑母。”

大長公主頷首,轉身帶著傅母,走進了幽深的門洞。

渾身積蓄的力氣終於用完了,他退出來背靠住宮牆,閉上了眼睛。

仲秋的太陽已經不那麼溫暖,一陣風吹來,蕭瑟的涼意直鑽進骨頭縫裡。他的心慢慢往下沉,腦子卻異常鮮明,有的事不用等到最後,其實就知道結果。大長公主出麵未必能改變什麼,但他想試一次,即便是失敗,也要再試一次。

極有耐心地等,等了約摸一個時辰,大長公主才從宮門上出來。

先去辨她神色,她臉上沒有笑容,走到他麵前,無奈地說:“我不曾勸動陛下,他有他的考量。他雖喚我一聲姑母,但我是女流之輩,對於朝政大事,終究還是使不上勁。”

這個結果本就是預料之中的,遺憾歸遺憾,他還是向她長揖了下去,“姑母願意奔走,足可以告慰阿翁了,侄兒多謝姑母。”

照舊仔細送她登上車輦,囑咐家仆小心趕車,待送彆了大長公主,方駕馬回到清溪王府。

不同於以往,唐隋就在門上等著他,看他翻身下馬,滿臉的倦色。但他極擅控製情緒,發現他的那一刻,立即換上了融融笑意,快步上前道:“阿翁怎麼不在房裡歇著?今日天涼,小心受了風寒。”

唐隋心裡有些難過,一個十九歲的孩子,要經曆那麼多的痛苦坎坷,回來仍不能抒發,還要在他麵前扮笑臉,裝作無事發生,細想下來讓人心疼。

他既然要粉飾太平,那就不要去破壞他的經營。唐隋轉頭看看外麵秋色,語調輕快地說:“躺了太久,骨頭都要散架了,今日覺得身上輕鬆,就出來走走,剛走到這裡,正好遇見你回來……這個時候,吃過午飯了嗎?”

神域哪裡有胃口,隨意敷衍了句,“吃過了。衙門裡不忙,就偷個懶回來了。”

唐隋說正好,“那就陪我喝兩盞茶吧!”

花廳裡早就擺好了茶局,精美的十六件茶器依次排開,唐隋讓他坐下,自己慢條斯理地將茶餅放置在爐子上烤炙,一麵笑道:“這兩年身體不好,已經許久不曾擺弄這些東西了,竟覺得有些手生。”

神域自小跟在他身邊,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煎茶,現在回想起來,那麼靜好的歲月已經是五六年前了。今天忽然重拾起來,俗世的不如意暫時摒棄在檻外吧,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兒時,忙點火煮水,為他打下手。

唐隋舒展著眉目,把烤好的茶餅放置在茶碾裡,拿手來回推送著,一麵悠悠哼唱起了南山調:“我是普天下紈絝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常花中消遣,酒內忘憂。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剔透。我是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遊州。”

不羈的唱詞,唱出了曾經的風華正茂。神域望向他,見他眼底都是笑意,很有些驕傲地說:“這詞兒說的就是我啊!你還小,不知道前情,想當年湖州唐四郎,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身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多少女郎為我魂牽夢繞,說出來猶如豐功偉績一般。”

神域失笑,“我知道阿翁的名頭,人稱江南小潘郎。”

唐隋道:“可不是!自你出生後,還有好幾戶人家自願陪嫁田地,也要讓女兒嫁我為妾呢。”

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動搖,守著名義上的妻子,一過就是十多年。

先前的笑,慢慢化成了悲傷,神域說:“等日後安穩了,兒替您找位合適的夫人,給阿翁伴老吧!”

唐隋卻不領情,“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娶夫人?”邊說邊搖頭,“不要、不要……”

神域問為什麼,“有個人日夜陪在阿翁身邊,難道不好嗎?”

結果唐隋調轉過目光來,疼惜地看了他半晌,“我怕新夫人對你不好,讓你受委屈。”

一瞬酸楚湧上心頭,原來他一直孤單一個人,是怕後母不能善待他,即便他現在快弱冠了,他也還是有這種擔憂。

勉強笑了笑,他說:“阿翁,我已經長大了,還有誰能欺負我?”

唐隋沒有說話,但他心裡明白得很,這朝堂上,多的是對他虎視眈眈的人。

自己培養出來的孩子,自己知道,他一步步籌謀有條不紊,終有一日能站上山巔刀槍不入。然而刀槍不入之前,首先必須卸下軟肋,他的軟肋是什麼?是先馮翊王身上的舊賬,是天潢貴胄流落在了唐家,最重要一樁,是還有他這個養父活著。

所以得想個辦法,把這一切難題都為他化解了,誰讓自己半生心血,全在這孩子身上呢。

滿意地打量他,唐隋溫和了眉眼,喃喃說:“是啊,日子過起來真快,隻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兒已經這麼大了……”邊說邊頷首,“真好。”

神域覺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緣故。不過這樣也好,他久病初愈,不要有煩心事糾纏上他,讓他好好養身體,自己就後顧無憂了。

轉眸再看,他很喜歡他煎茶時的鬆弛與閒適。他是方正齊楚的君子,茶湯三沸時,牽著袖子止沸育華,目光專注,動作優雅,可見年輕時受女郎歡迎,都是真的。

唐隋不緊不慢地,將鍑中的茶分成四杯,一杯給神域,一杯給自己,剩下兩杯放在上首客氣相邀:“二郎和會君也來嘗一嘗吧。”仿佛故人都還在。

父子倆品茗漫談,伴著秋日的景色,煩惱好像也淡了。

神域見他精神好了很多,心裡盤算著,明日讓人往向宅去一趟,再請南弦或是向識諳來診個脈,開個鞏固的方子。

第二日照常上朝,雖然關於先馮翊王的案子還是爭論個不休,他也如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著,沒有加入那場混戰。

養父喜歡喝茶,家裡的靳門黃團飲到最後發澀,他好像不太喜歡。神域下值後特意繞到歸善寺旁的茶莊,買了正當時的顧渚紫筍和陽羨茶,帶回來給他嘗嘗。

可不知怎麼,進門後心總是懸著,問門房,今日老家主有沒有出來走動,門房說沒有,“一整天都不曾見過老家主。”

他沒有再耽擱,快步往後院去,老遠就看見幾個婢女在廊子上侍弄花草,便責問:“怎麼不在裡麵伺候?”

他素來有威嚴,婢女對他很畏懼,行了禮退到一旁,惴惴道:“老家主說乏累得很,要睡一會兒,把我們都轟出來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他忙推門進去,裡間簾幔低垂著,透過光,隱約能看見床上躺著的人。

“阿翁。”他小心翼翼喚,“我買了新茶回來,請阿翁共品。”

可惜床上的人並不應他。

滿室的空氣忽然像凍住了,他能聽見自己倉皇的心跳,一聲聲震耳欲聾。

“阿翁……”

他扔下茶盒,跌跌撞撞跑過去,到了床前才發現床上的人臉色鐵青,忙去抓他的手,那手已經僵了,涼了。

床邊的小幾上,一盆君子蘭開得正熱烈,花盆邊平整放著一張畫押好的認罪文書,拿阿娘生前用過的胭脂盒,鎮在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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