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玲瓏心肝。(2 / 2)

人間直恁芬芳 尤四姐 9131 字 9個月前

秦修華很高興,儼然重獲了活命的機會,讓人取一身上好的芙蓉錦來,無論如何要贈給她。

南弦推辭,笑著說:“娘子彆客氣,我為貴人們診治,宮中是發我俸祿的。”

秦修華道:“俸祿是俸祿,我的賞賜是我的賞賜,這原本不是什麼稀罕物事,給娘子做身衣裳穿而已。你幫了我大忙,難道還當不得?”

南弦隻好收下,欠身一再謝過,方從宮中退出來。

車馬在建春門外等著,橘井見她邁出宮門,忙迎上來給她披上鬥篷,搓著手道:“天一下子就涼了,婢子在外麵站了會兒,小腿肚都凍得轉筋呢。”

可南弦沒有應她,把秦修華賞的緞子遞給她,半晌才道:“小馮翊王的養父過世了。”

橘井和鵝兒都嚇了一跳,愕然道:“怎麼會呢,不是說已經好多了嗎。”

南弦歎了口氣,“是自儘的。”

橘井和鵝兒對視了一眼,都沉默下來。

南弦向百官府舍方向張望,自上回王朝淵派人半路把她劫進校事府後,她就避免從宣陽門進出了。不上禦道,好像更安全一些,寧願繞道走,也不去觸那個黴頭。

今日卻要舊路重走了,聽說神域要問校事府的罪,說不定能夠見到他。自己實在幫不上什麼忙,遠遠看一眼,心裡也安定一些。

“上禦道。”她吩咐鵝兒。

鵝兒應了聲“好嘞”,等她們坐穩之後甩起馬鞭,驅車兜了個大圈子,從朱雀航往北,一直駕到了校事府對麵的小巷裡。

校事府內看來亂了,門上的人交頭接耳,伸著脖子往裡探看,卻不敢邁進一步。身著金甲的王府衛官將庭院都圍了起來,為首的校尉手裡執刀,一個生兵走得近了些,一刀脊從天而降,把人拍得趴進了塵土裡。

沒有叫囂,沒有拚殺,局麵已經被王府衛官穩住了,一切正悄然進行。南弦從車上下來,遠遠站著觀望,不多會兒就見裡麵架出三個人,衣衫臟汙襤褸,傷痕累累。正揣測是些什麼人,忽然看見神域從門內出來,一身黑色的袍服,外麵罩著皂紗,那臉色陰沉,再不像平時了,讓人望之生畏。

南弦腳下挪了挪,沒敢上前,但他發現她了,一雙霧靄沉沉的眼睛掃視過來,目光森冷,漠然如見了陌生人一樣。很快便翻身上馬,帶著劫出來的三個人,往止車門方向去了。

橘井攥著袖子喃喃:“小馮翊王看著真嚇人。”

南弦卻能體會他的心情,世間唯一的至親也死了,這個時候,誰能有好臉色。

“回家吧。”她惻然道,一步三回頭登上了馬車。

到家時,識諳也回來了,低著頭坐在圈椅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腳步聲才抬起頭來,啟唇告訴她:“唐公過世了。”

南弦點了點頭,“我已經聽說了,說是臨走之前寫了認罪文書,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罪責。”

識諳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道:“朝中正因前事爭執不下,據說要定先馮翊王的罪,要在墓前申斥,簡直荒唐。”

正因這種荒唐,逼得人不得不應對。唐隋痛苦一生,忍辱負重一生,到了最後是這樣下場,細想起來簡直夠得上一大悲哭。

南弦悄悄拭了淚,問識諳:“我們可要往清溪去一趟?小馮翊王怕是不能操持後事,我們去了,尚可以幫上一點忙。”

然而識諳搖頭,“還不是時候。看樣子這件事沒那麼輕易罷休,必定會鬨上朝堂。是是非非,總得有個論斷,塵埃落定了再去吧,現在不能添亂。”

他料得沒錯,神域轉頭就把唐家長房家主和兩位族中耆老,一並送進了尚書省。

尚書省在朝堂正殿之南,兩邊房舍巍峨聳立,中間是上朝必經的通道,供百官通行。尚書省內有宰執,有各部的高官,當他領著那幾個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人進來時,溫迎等人都驚呆了。但他臉上沒有憤恨,甚至語調都沒有半分起伏,拱起手對眾人道:“校事監察王朝淵,意欲構陷先君,將唐家族老秘密從湖州押解進京,扣在校事府內屈打成招。現在我將人證都帶來了,請諸公為我見證,求陛下還先君清白。”

是啊,不能為養父伸冤,但能借著亡父的名頭,打得王朝淵再無翻身之日。這是養父拿命換來的機會,他就是忍得肝腸寸斷,也要鏟除這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宰執們自然是全力站在先馮翊王這邊的,正苦於無法令聖上改變心意,突然這麼好的時機送上門來,一定不能錯過。

於是尚書省前的金鼓被敲響了,鼓聲陣陣,響徹整個顯陽宮。原本上朝隻在晨間,但金鼓一響,不論何時,君王都得放下手上事務即刻視朝,這是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

朝堂成了公堂,人證被帶上來,三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匍匐在地,聲淚俱下,“我等隻是尋常百姓,在鄉野間本分度日。七日前,校事府將我等從湖州押至上京,逼我們統一口徑,說闔家都知道先馮翊王托孤,闔家都將小馮翊王奉若上賓。我等雖是草民,但辨是非,知廉恥,不從,那些衙役就捶打我們,打得我們皮開肉綻,筋骨儘斷,有傷為證,請陛下明斷。”

一時朝堂上哭聲震天,那高擎的手指粗壯看不出本來麵目,禦座上的帝王不由蹙眉,沉聲責問:“校事府的人呢?是誰容許動用這等酷刑的?”

朝堂外的王朝淵汗如雨下,聽見聖上傳召,立時垂手邁進了殿門。

沒有給他辯白的機會,溫迎向上道:“當年的禍首寫下了認罪書,已經送予陛下過目了,事情經過一清二楚,那麼先馮翊王議罪一事,應當有個了結了。”說罷轉頭望徐珺,“徐老,你誤解了先馮翊王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可覺得羞愧啊?”

徐珺卻站得筆直,大聲道:“唐隋是先馮翊王門客,二十年前能臨危受命,二十年後亦能舍身成仁。一張認罪文書,死無對證,同平章事若是稱此為水落石出,未免兒戲了。”

一旁的樞密使早就看不慣徐珺的做派,抱著笏板道:“一條人命是兒戲,認罪文書是兒戲,徐老妄加揣測一意孤行,就不是兒戲了?你既然言之鑿鑿,那麼當年先馮翊王托孤,你可是親眼所見?有什麼憑證一口咬定,是先馮翊王偷藏了血脈?若果當真有理有據,就不會把唐家人抓到建康,打得傷痕累累了。臣實在是不明白,先馮翊王分明是先帝手足,徐老卻執意要將他論罪,難道是先馮翊王哪裡得罪過你,讓你耿耿於懷,伺機報私怨嗎?”

徐珺被他一番詰責,氣得麵紅耳赤,“臣是三朝元老,一心為睦宗、為肅宗,也為陛下,與先馮翊王能有什麼私怨?”

這裡正吵得不可開交,殿外有人披發跣足邁了進來。

卸下冠服,一身素白的神域入殿,深深伏拜了下去,“臣羞愧,無顏立於朝堂之上。臣先君受人蒙蔽,抱屈枉死,如今又因校事府構陷,名節墮於深淵,臣身為人子,大不孝。臣養父,誆騙臣二十年,臣認賊作父從未對其有過半分懷疑,愧對先君,愧對先慈,萬死不能贖其罪。臣祈陛下,將臣的王爵革除,貶為庶民。臣發願為先君守墓,終身不再踏足建康一步,請陛下應允。”

這樣一來,事情可就鬨大了,不光宰執們無措,連聖上都有些難以招架。

為什麼要讓他認祖歸宗,說到底就是為了延續神氏的香火。現在出了這一連串的事,他自請守陵,那就是終身不娶,也彆指望有什麼後代來過繼給聖上了。

神家的帝位本來就與他無關,誰愛當皇帝誰當,事到臨頭,最看不開的是聖上。

當初睦宗挑選嗣子,先帝與廣平王也曾明爭暗鬥,但凡有一點辦法,他絕不願意從中都侯的兒子裡挑選太子。這種心態屬實很矛盾,既有所求,又處處嫉妒防備。打壓先馮翊王,使先帝基業萬年一統,曾經是聖上的私心與小九九。

現在卻不成了,神域扼住了希望的脖頸,來與他談條件……好在死去的唐隋給了一個現成的台階下,聖上也隻有順勢而為,給他交代了。

“先馮翊王本無罪,是校事府顛倒黑白,構陷皇親。”聖上雷霆震怒,拍了禦案下令,“將王朝淵下獄,發由小馮翊王處置,此事到此為止,不必再議。唐隋,二十年前作下惡事,以至先馮翊王憤懣而終,雖身死不能赦免。責令鞭二十,屍骨不得歸葬祖墳,就算是給先馮翊王遲來的昭雪吧,但願以此,告慰皇叔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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