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宴結束得很晚,一直等到將近亥正,才聽門上說小馮翊王來了。
允慈早被她勸著回去休息了,隻有她自己一直在前廳等消息,聽了通傳,快步趕到門上接應,忙著追問:“你可曾與陛下說起這件事?”
神域搖了搖頭,“今日慶賀正元,陛下忙於慶典,我根本找不到機會與他說。不過我托付了川蜀節度使,他答應即刻傳書回去,抽調千人進山搜尋,就算把迷魂氹翻個個兒,也要將人找出來。”
南弦聽了,點頭說好,“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隻求蜀軍不要放棄,我知道識諳一定還活著……”
神域見她失魂落魄,心裡更覺愧疚了,脫口道:“南弦,對不起……”
南弦一時沒在意,待反應過來後才回神,“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哪裡敢把真相告訴她,要是讓她知道,自己是因為不滿向識諳橫亙在他們之間,才想辦法將他派往川蜀的,那她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原諒他了。
他猶豫片刻,轉圜道:“雖是到處托了人,也不知能不能把事辦好。可惜我不能趕往蜀地,要是能,親自尋訪必定更可靠些。”
南弦臉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你能替我們周全,我已經很感激
你了,蜀地相距建康三千裡,哪能說去就去。你的這份心我領了,待尋回阿兄,一定讓他親自向你道謝。”
但這話,屬實讓他無地自容,他暗歎了口氣,隻道:“你們且稍安勿躁,再等等消息。允慈年紀小,還需你照應,千萬不要過於擔憂,弄壞了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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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弦說好,無力地往後靠了靠,垂眼道:“時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神域腳下踟躕著,慢慢從門上退了出來。回身看,她仍舊站在那裡,過了良久才直起身,拖著疲憊的步子往院內去了。
接下來幾日,每一日都盼著蜀地有消息,每一日都是煎熬。
允慈時常站在門上張望,雖然什麼都盼不來,但朝巷子儘頭看著,好像是唯一能做的事了。
可惜每常失望,盼到入夜,沒有一丁點消息,她便抹著眼淚對南弦道:“阿姐,你說阿兄還活著嗎?他也在想我們嗎?”
南弦鼻子直發酸,摟了摟她道:“阿兄福大命大,小時候阿娘給他算命,說他能活到八十六呢,所以他一定還活著,正想辦法從瓦屋山出來,想辦法回建康和我們團聚。”
其實她心裡明白,時候耽擱得越久,他生還的希望就越渺茫。已經快一個月了,如果他還活著,無論如何都會掙紮出山,結果直到現在還是音訊全無……隻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姐妹兩個一團亂麻,得了消息的向家族親們自然也要過問。
那日幾位阿叔來了家裡,進門便責難:“識諳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來報予我們知道?”
說是說“你們”,其實言下之意是在怪罪南弦。南弦尷尬道:“已經各方托付儘力尋找了,沒有呈稟,是怕幾位阿叔跟著擔心。”
二叔調門奇高,“怕我們擔心?那人找不回來,就一輩子瞞著我們嗎?”
允慈看他們麵色不善,對阿姐沒有好聲氣,便站出來說公道話:“阿叔們也在太醫局供職,這消息十五日前已經傳回建康了,你們不曾聽說嗎,怎麼直到今日才來過問?阿姐已經想儘了辦法,還要她如何呢?又不是她把阿兄弄丟的,阿叔做什麼要怪我阿姐?”
小孩子不知輕重,幾位叔父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
各自在圈椅裡坐定,三叔道:“那瓦屋山人跡罕至,山裡還有毒瘴……”說著重重歎了口氣,“怎麼會這樣呢,大兄夫婦隻留下這一根獨苗,再有個閃失,長房就沒人了。”
他們的話實在刺耳,在他們眼裡,隻有兒子是人,女兒算不得父母骨血。南弦明白他們的言下之意,話裡話外提醒她不是向家人,自己也就罷了,但允慈總是爹娘親生的孩子,他們說長房沒人了,又是什麼意思?
強壓下怒火,她平和了語調道:“還在極力尋找,既未找到屍骸,就說明他還活著,阿叔們不必憂心。”
結果這句話又觸怒了二叔,他拍了圈椅的扶手道:“什麼屍骸不屍骸,這話如此不吉利,你也不怕傷了陰騭!”
四叔臉也拉得老長
,“其泠,我們都忌諱提及這個,你怎麼直愣愣地說出來了!”
南弦心下一哂,幫不上什麼忙,說話卻諸多忌諱,向家的長輩就是這樣。但縱是一肚子不滿,卻還是不能言語中傷他們,隻得委婉道:“輔國將軍與小馮翊王都在替咱們想辦法,安排了精熟當地地形的軍士進山尋找,阿叔們先彆急,再等等吧,或者就有好消息傳回來了。”
三叔一攤手,“哪裡有什麼好消息,都一個月了!”
允慈氣得沒法,冒冒失失道:“那阿叔有什麼辦法,大可說出來。我想起來了,識諺和識議兩位阿兄不是都在家嗎,要不阿叔讓他們往川蜀跑一趟吧,有自己人過去坐鎮,我們也好放心。”
果然這話觸了逆鱗,二叔道:“我們關心識諳的去向,擔心得晚間都睡不好,你們卻還在這裡胡謅!識諺和識議都有他們的忙處,如何放下手上的一切,跑到川蜀去尋人?再說大軍搜山都不曾找到他,僅憑他們兩個就能找到嗎?”
允慈彆開了臉,嘲訕道:“原來阿叔幫不上忙,阿兄們也幫不上忙,那今日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二叔很惱火,大聲叱起來,“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爺娘不在了,我們是你們嫡親的親人。你阿兄不見了,我們關心他,難道也關心錯了嗎?”
允慈再要反駁,被南弦拽住了,搖頭示意她隱忍,一麵對三位叔父道:“家裡遭逢驟變,允慈這段時間心境很不好,今日言語唐突了,還請阿叔們見諒。”
三叔搖頭,“果真是孩子,不知道好賴。”
四叔道:“算了算了,和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現在要緊的是識諳。再等等吧,萬一有好消息,那就謝天謝地了。”
三位隻會動嘴皮子的長輩在堂上坐了半晌,除了長籲短歎,一無辦法。最後終於要走了,臨走還吩咐南弦:“若是有消息,不拘是好是壞,立刻差人來知會我們。”
南弦道是,將他們送出了門。
允慈梗著脖子站在前院,一身的反骨,叉腰道:“倚老賣老,仗著是長輩,跑到這裡耍威風來了。當初阿翁在時,他們除了與阿翁爭吵,還會什麼?阿翁和阿娘過世後,平時也不見他們有多照應咱們,如今阿兄走失了,輪著他們來興師問罪,他們憑什麼?”
南弦不由歎息,心下也作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識諳果真回不來,恐怕這幾位阿叔不會就此罷休的。
但目下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便攬了攬允慈的肩道:“彆與他們作口舌之爭。他們來了,應付應付就過去了,他們要拿長輩的款兒壓你,你還能和他們講什麼道理?”
允慈氣道:“反正我不怕他們。他們嘴上難過,能比咱們還難過?”說著哭起來,“阿兄要是真的回不來了,我們早晚會被他們欺負死的,阿姐,你說怎麼辦?”
南弦束手無策,隻是木木站在那裡。
傍晚的風裡帶著寒意,刮在臉上刀割一樣疼。院子裡的那棵桃樹上,卻冒出了尖尖的新芽,春天就要來了,識諳卻不曾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