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這宅邸被人霸占,主人家成了借居客,不久隨便給她說門親事嫁出去,就把這累贅打發了?
允慈又氣又怒,兩眼含淚大聲控訴,“我阿翁阿娘不在了,阿兄也不知所蹤,你們就來吃絕戶,要逼死我們,真沒想到,我竟有你們這樣的至親!”
可是再嚴重的指控,在這種情況下都是枉然。那三位阿叔一再聲明允慈是在室女,一定會照顧她到出閣,至於南弦的安排則隻字不提,因為他們忌憚的從來不是允慈,而是這個撿來的養女。
區區養女,學得一身醫術,都是沾了養父的光。如今養父和識諳都不在了,她還有什麼道理留在向家?
四叔慢吞吞道:“其泠,你好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也不逼你即刻便走,容你兩日,安排好去
處吧。”
“不過有一樁。”二叔道,“你阿翁那本《癰疽異方》是向家的私產,你不能帶走。如今書在哪裡,這就交出來吧。”
人不走到窄處,看不出人心有多險惡。先前識諳從南地回來升任直院,這幾位阿叔和顏悅色吃席就在前不久,結果一轉頭,人都變成了鬼,居然張牙舞爪討要起阿翁珍藏的秘籍來。
南弦看透了,也沒什麼可難過,舒了口氣道:“我不是向家人,不在你們向家的族譜上,你們要趕我走,我走就是了。但阿翁留給我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交給你們,你們若是要搶,那我就將書付之一炬,誰也彆想染指。”
幾位阿叔臉紅脖子粗,“你敢!這是向家祖上留下的東西!”
南弦看著這些嘴臉,不由哂笑,“幾位都是有官職在身的,侄兒下落不明,便迫不及待來侵吞家產,傳出去,不知你們羞不羞?”
不用拐彎抹角,就是這樣直截了當的譏嘲,才能讓他們有切膚之感。
三個人更惱火了,捶台拍凳好一番虛張聲勢,南弦沒再搭理他們,拉著允慈退出了廳堂。
姐妹兩個坐在涼亭裡,春日陽光照得人臉皮發熱,允慈掖著臉頰哭道:“這都是什麼虎狼長輩,太叫人寒心了。”
南弦無奈地調轉視線望向湖麵,湖上一對白鵝自由徜徉著,她喃喃道:“上次他們來過,我就知道他們在打這個算盤了。阿兄能回來,則天下太平,阿兄要是不能回來,這宅子裡的一磚一瓦都是他們的,他們早晚會把我攆出去。”
允慈抽泣著,哀聲道:“阿兄沒了,家也快沒了……他們不說趕我走,但我留在他們身邊,還能落著好處嗎?我今年十六了,隨意說合一門親事就把我打發了,我將來可怎麼辦,恐怕是不能活下去了。”
南弦聽得心疼,允慈原本是萬事不問的脾氣啊,如今也開始操心自己的將來了。便伸出手牽住她,溫聲安慰著:“我說過,會永遠照顧你的。若是阿姐離開這裡,你可願意跟我一起走?”
允慈想都沒想便點頭,“我隻有阿姐一位親人了,阿姐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南弦說好,“我看診這麼久,也積攢了些錢財,雖然不能像現在一樣置辦這麼大的家業,但隻要咱們仔細經營,慢慢總會好起來的。”
但兩天的時間,要找到合適的地方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弦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連麥冬都往牙行跑,幫著問哪裡有不錯的院子,起碼得夠四個人住,因為她與她阿娘也想跟著一塊兒走。
向家家仆四處打聽房屋的消息,很快便傳進了神域耳朵裡,雖然不齒於向家長輩的做法,但這樣的形勢,對他來說卻是個機會。於是借機從宴會上抽身,漏夜便趕往了向宅。
平時來慣的宅院,今日門庭不像往日那樣看守嚴謹了,將要戌時大門還洞開著,偶爾能見家仆進出往來。
門房倚在門前,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不經意朝外望一眼,看見了小馮翊王,忽地振作起來出門
行禮,“大王來了?小人這就命人進去通稟。”
揚聲喚傳話的婆子,喚了好幾聲也不見人來,門房泄了氣,耷拉著眉眼對他說:“家裡亂了套,回事的人也不在了,要不大王自己進去吧,反正不是外人。”
一句不是外人,倒也中聽。神域轉身順著遊廊往後院去,還沒進月洞門,遠遠看見畫樓上燈火通明,想必是在連夜收拾吧。
他舉步進了內院,這回終於有婢女看見他了,趕緊上來迎接,一麵喊張媽媽,說小馮翊王來了。
張媽媽兩手在身上擦拭著,快步迎上來,愧怍道:“隻管忙著裡麵的瑣事,竟連大王來了都不知道。大王且稍待,容婢子進去通傳我們娘子。”說著疾步進了樓裡。
不一會兒南弦從裡麵出來了,臉色黯然,精神也不怎麼好。見了他,勉強露出個笑臉,“這麼晚,大王怎麼來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又重新開始喚他“大王”,這稱呼實在疏遠,讓他很覺得不適。
隻是現在不是糾正稱呼的時候,他說:“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派人告訴我?我雖沒什麼用,但安排個住處還是不難的。”
南弦摸了摸額角,喃喃道:“我忘了……反正我自己能解決,就沒想麻煩你。”
“那你如今解決了嗎?安排好了嗎?這麼一大家人要換地方,談何容易。”
關於這個問題,南弦也考量過,都是跟了多年的家仆,聽說她們姐妹要搬,自然紛紛表示願意跟著走。但畢竟興師動眾,她也沒有能力一下子安頓這麼多人,隻得安撫他們,讓他們暫且留下,等日後有了機會,再來投奔。
回身望,愁雲籠罩了她的眉眼,她不無遺憾地說:“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曾經以為這裡就是我的家了,沒想到,還有被迫搬離的一日。”
神域道:“你若是不想走,我來出麵與向家人商談。”
南弦搖了搖頭,“他們說這裡是祖宅,本就屬於向家。我是半路撿來的孩子,允慈也有出閣的一日,他們收回祖宅是正道,就算你去與他們商談,恐怕也商談不出什麼結果來。”說著歎了口氣,“再者我也不想向他們低頭,他們的嘴臉我早就見識過,當初我阿翁還活著的時候,他們每逢祭祖便要大吵一頓,說我阿翁一人占儘了祖蔭,每每要和我阿翁論個長短。如今這種家務事,傳到了我們這輩,我早就厭煩了他們,反正說得再多也無濟於事,他們是不會退讓的。”
“既然如此,那就暫且搬到清溪去吧。”神域輕快道,“我家裡空蕩蕩的,每日回去都覺得冷清,你要是搬來,我會很高興的。”
南弦不由失笑,“我們無親無故,怎麼能搬到你家去?讓人知道了會說閒話的。”
神域覷著她,試探道:“你不願意搬進王府,不會又去向卿上陽求助吧?他上麵還有父母管束,你去求他,恐怕卿將軍夫婦會有微詞。”
南弦搖了搖頭,“我也沒想麻煩他,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她是個固執的人,且有她恪守的禮數,神域說讓她搬進王府,其實也隻是打趣而已,明知道她不會答應的。況且自己與她親近的心,暫且還不能讓人知道,畢竟她在禦前效命,若是讓聖上有所察覺,對誰都沒有益處。
但她的事,他是一定要接手的,他也有私心作祟,不想讓她離得太遠,權衡之後道:“清溪往北不遠的南尹橋,有一所閒置的宅邸,是前起居郎的舊宅。我已經差人打聽過了,格局雖比不上這裡,但勝在環境清幽,大小也適中,你可要過去看看?”
南弦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聽他這樣一說,頓時覓到了一絲曙光。
南尹橋的位置與查下巷一南一北,雖然相距甚遠,但地段並不偏僻,也是貴人聚居之地。自己倒並不十分看重街巷的貴賤劃分,主要是開門坐診,若是設在窮巷,那些貴人娘子便不會登門,那麼自立門戶的來源少了,就不能維持現在的生活,怕會委屈了允慈。
好在還有他願意幫忙,南弦赧然道:“不瞞你說,今日家人到處探訪,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向家長輩勒令我兩日內搬出,實在不行,我已經打算先搬進客舍暫住了。”
他說不必,唇邊浮起一點淺笑來,“那地方很不錯,離王府也近,我若是想見你了,隨時可以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