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的是越劇,唱腔細膩,自有一段溫婉與風流,大晚上聽來亦不覺吵耳。
釵頭鳳,一出百聽不厭的骨子老戲,唱到興處,謝母幽幽出聲:“這陸母著實顢頇,緊要是兒子身邊有人,早日為門庭開枝散葉才對!隻知道仕進仕進,仕進以後,倘使兒子一心撲在公事上,整日裡忙到覺都沒得睡就好了?哪天出點什麼事,小心家裡斷根!”
一通意有所指後,老太太轉身問兒子:“為娘說得對是不對,你如何看?”
謝枝山淡聲:“單論私德,其身為男子卻毫無主見,更莫提擔當二字。怯懦自私,令人不齒。”
怪不得有個詞叫母子連心,連指東道西都能心領神會!謝母被回了個倒噎氣,白兒子一眼。
這時袁逐玉插一嘴:“可這唐婉,好似不能生育?”
這話不得要領,謝母餘怒未平,隻裝沒聽見。
謝枝山對戲文沒多大興趣,對母親的暗示更不入耳。他乏得緊,伸手去取濃茶,手腕忽被敲了兩下。
不很重,一根手指的力度。
扭過頭,見司瀅捧著個囊袋,悄聲說:“表兄吃這個吧,濃茶喝多了,當心晚上睡不著。”
囊麵繡著綠枝與熟柿,袋口子敞開,露著一角油紙,裡頭應該是她自己帶的零嘴。
女孩兒家的零嘴,謝枝山平常是碰都不會碰的,但看她笑得這樣殷切,滿滿鼓動之意,竟真就伸手拈了一片。
薄薄一片,看起來應當是桃脯。謝枝山含進嘴裡,立時酸得打了個激靈,倒真是精神起來了。
“管用嗎?”司瀅問。
見她歪起脖子期待不已,謝枝山強忍那股直抵胃壁的酸意,麵無表情咽了下去:“尚可。”
“啊?我吃著可酸了。”司瀅大感疑惑,便也拈了一片。
她沒敢學謝枝山那麼虎,遞到嘴邊抿一小口,登時連眼也閉起來,結結實實抖了一回。
見她皺臉又縮肩,謝枝山目光向下,停留在她腰腹,想她上一世懷了孩兒無酸不喜,見天抱著個蜜餞罐子不肯脫手,這時候倒怕得不行。
“表兄天賦異稟,想來比我要耐酸得多。”司瀅訕訕地笑了笑。
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將天賦異稟四個字用得很是無邪。
見她把那零食袋收了起來,謝枝山把頭回正,一麵想著上輩子的事,一麵戀戀地搜刮著嘴裡的酸味,最後對她的行為作出評價:吝嗇。
戲唱罷,已過戌時。
戲台與看台都令人滿意,夜戲也且更有一番風味,深得謝母的心。隻是大抵人也乏了,賞過伶人後不耐跟小輩再囉嗦,擺擺手就回了。
男女居處並不在同個方向,走了沒多遠,便該分道了。
“表兄早些安置。”二女並肩,齊齊向謝枝山行禮。
謝枝山頷首應過,待二人起身時,不著痕跡地睇了眼司瀅。
那一眼,睇得司瀅肝兒顫。
興許夜色太暗,使人萌生錯覺,她捏著張帕子,竟從中咂摸出些欲說還休的意味來。
當夜梳洗過後躺去榻上,待到子時窗屜子一響,司瀅這才知道,原來是又要去裝神扮鬼了。
—
這夜的裝神扮鬼,謝枝山仍舊不曾出麵。
死牢尖冷,囚室暗臭,像上次那樣,司瀅按著時川的囑咐說了些話,很快激起隔壁那位的瘋狂。
“姓石的,我早跟你說那趙東階天生壞種,不值得信!現在好了,他果然把自己摘個乾淨,讓咱們出了頭,又把鍋給背了個齊全!”
“好個小閣老,仗著有太後寵信,什麼都一推四五六。既然如此,就更沒什麼可瞞的了,再是有太後護著,老子拚死也要扯他一層皮!到陰司也不會放過他!”
諸如此類的嘶吼,比先頭聽的戲曲還要繞梁,亦更淒厲。
喊到最後,開始發瘋似地搖晃囚室的門:“來人!我要招供!”
這便該是達成目的了,時川壓著嗓子:“表姑娘先回馬車,小的遲些便來。”
牢門打開,司瀅才踏出去,便見隔壁一隻手伸出來,血肉淋漓。
錯眼之間,好似都看到了森森白骨。
翻腸攪肚,司瀅這回沒忍住,走進夾道時撐到牆角,乾嘔幾聲。
正緩著勁,忽見一團濃影罩到頭頂,成撲將之勢。
司瀅心口一跳,立馬往旁邊躲開,待看清來人後,霎時冷汗迭出。
“老子沒看錯,果真是你。”說話之人色眼一眯,竟是先前那個汙言穢語的的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