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乾清宮外門,碰見了楊斯年。
“謝大人。”
“廠公。”
二人相互執禮。
楊斯年望著謝枝山,神色有些複雜。
千秋宴的一應事務儘由司禮監承辦,出這麼大岔子,他就算是自請也要獲罪,少不得背一口鍋。但方才這人在陛下跟前說的那一通話他聽出來了,是在替司禮監,替他開脫。
“查太後的人,看來,謝大人再無退路。”楊斯年緩聲。
謝枝山苦笑道:“是啊,謝某確實走入一條窄道,似乎……退無可退。”
千秋宴之事,都知道極有可能是太後自己演的一出戲,但缺個人指出來,所以這個壞人,得他去做。
畢竟他和太後之間的臉撕得越開,皇帝越是安心,越是樂見。
而聽他說這樣的話,楊斯年嘴角微沉:“那你還與舍妹……”
話沒說完,被謝枝山的一聲笑打斷:“然廠公可曾聽過一段話?世事皆有變,隻要人還在,萬象皆可移。”
語氣過份鬆快了,楊斯年皺眉望過去。
眼前那幅神情雖稱不上喜容,但眼中帶笑,些許星點,虛實莫辨。
那日打宮裡出來,謝枝山去見了一趟陸慈。
說完正事,陸慈送他出去,不過一雙招子特彆忙,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謝枝山被看得發毛:“你今日被狗血潑了?”
這是罵他鬼上身呢。陸慈也不介意,拄著刀想了想說:“早些日子,我相看去了。”
謝枝山略一頷首,沒了反應。
陸慈嘶一聲:“你不問我相看的哪家姑娘?”
“與我何乾?”在旁人的私事上,謝枝山向來很君子,很有分寸,很懶得理。
陸慈笑起來,走兩步,腳尖踢飛個石子:“是齊弼峰的女兒。”以防他不記得,還貼心提醒一句:“就是曾經想嫁到你府裡去的,那位齊姑娘。”
謝枝山腳下不停,隻問了句:“你相中了?”
“哪個相中了?”陸慈哂笑地架起兩臂:“隻覺得你也不是多令人難忘,齊家姑娘前頭說想嫁你,後頭又沒事人似地去相看,你什麼心緒?”
走到門口,謝枝山打開扇子遮了遮天光,這才偏目過去:“你這一身血腥味,還有活閻王的名聲,連小兒夜啼都可止,更彆說姑娘了。要想娶親,先學兩句哄人的話罷。”
說完抬腿就邁了出去,剩個陸慈在原地乾瞪眼。
回到府裡,謝枝山先去了正院,給母親侍一回藥後再守上半夜,靠在旁邊眯瞪個把時辰,次日正常上值。
吏部正是忙的時候,請一日假已案牘累累,忙起來真連喝口水的空當都擠不出來。等終於下值,落陽已經掛到了牆邊。
回府前在南向夾道,見了慈寧宮的鳳駕。
一對姨甥背陽而立。
得知妹妹病勢,太後默了許久,方道:“你母親替我擋刀,我記她這一回。”
太後聲音頹老不少,令人想到鈍鐮刀割麥時的艱辛。
謝枝山回話:“母親替太後擋刀,是為姊妹血親之故,想來,與旁的無關。”
太後睇了他一陣:“所以你這意思,是讓哀家無需顧及她,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謝枝山隻行禮,不說話。
親外甥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太後早便知道,她移腳踩住自己的影子:“哀家問你,徐湖的死,與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臣不曾對徐閣老下過手。”
謝枝山答得很快,然而太後不無諷刺地笑了笑。
不曾直接下手罷了,跟皇帝做的那些勾當,以為她不知麼?
“你可明白,就算哀家輸了,皇帝也不會留你。”
“臣明白。”
太後敲了敲手背:“皇帝並非聖主,你為何非要站他那一頭?難不成,就因為記恨哀家?”
“陛下乃是宗室正統,受先帝之冊,領天地之命,是為萬乘之尊。事君忠君,本便是臣子本分。”謝枝山字字朗朗。
太後笑起來,顴骨高高拱起,鼻尖的旋紋也成了譏誚的皺起。
“好一個宗室正統,好一個本分,哀家真是做夢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親外甥拿話來堵。”
似乎沒有再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太後搖搖頭,回身往步攆走去。
中途腳下打趔趄,被底下人攙住:“老祖宗,您慢些。”
太後橫眼瞧過去:“叫什麼老祖宗?你又不是司禮監的人,哀家也沒有批紅的權利,壓根沒那個福份聽你們喊老祖宗,往後再不許這樣喚了。”
宮人喏喏應是,扶著她上了步攆。
黃昏的風穿過夾道,掀人衣襟,太後端坐於步攆之上,帶著一身華紋麗冠,投入灼灼霞影之中。
謝枝山反向而行,往宮門走去。
等到府裡時,意外見到司瀅。
都這個時辰了,司瀅本來要走的,是謝母一留再留,終於留到兒子下值的時辰,這才放手指使兒子:“送一送。”
這一送,就給送陶生居去了。
一進廳房,謝枝山就要去撈司瀅的腿,被她連連避開:“做什麼?”
“看你有沒有受傷,”謝枝山還盯著她的腿:“不是踹過刺客麼?”
千秋宴那夜,太後身邊的妃嬪嚇得亂躥,尤其貴妃,人都嚇癱了。
上去救駕的生怕誤傷那些嬌主子,因而慢了半拍,而當刺客的小老頭又還挺能鑽,司瀅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抬腳踢了那刺客一腳,把刺客給踹了個趔趄。
“我沒事,有事早發作了,還等這時候?”司瀅推謝枝山:“你,你離我遠點。”
謝枝山沒聽出有異,還閒閒地打了個嗬欠:“這下完了,不娶你也不成,我母親一萬個認準你,綁也要綁著我跟你洞房。”
這話怎麼說得像她硬要扒著他似的?司瀅不樂意了:“誰要跟你洞房?自己玩兒勺子去!”
她擰身想走,被謝枝山一把拖進懷裡,閉著眼偎進她的肩窩,深深吸一口氣:“得虧你求的平安符,母親才險中得生。”
聲音一放低,被抽乾精氣神的疲遝便顯露無疑了。司瀅歎氣:“是老夫人積了大德,才逃了這一險。”
謝枝山趴在她耳朵邊,放賴似的:“反正你是福將,是我們全家的福將。”
豬八戒才福將呢,司瀅突然又不耐他這樣撒嬌了,用力往出一拱,掐住他的臉:“我問你,那個洞玄子,到底是什麼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