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離開鹹陽?”扶蘇環視了一圈這個小院,大多數能帶走的東西都被裝上了馬車。
“我們如今隻想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打算搬去穎川郡,有一位尚家故人之子在那裡,他也能照拂一二。”尚翟並未透露太多,他想著扶蘇要是知道了,估計得吃驚。
“如果韓信回來了,鬨著要找謹,讓他去穎川吧。”他也不說為何韓信就知道要去潁川郡的哪個地方找他們。
*
“孫旅,和離。”
薑青虞的眼眶還是紅的,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子突然就死了。
她連侄子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明明當初說了要看她做鹹陽首富,卻就這麼撒手人寰了。
“青虞,我們不是一直過得好好的嗎?”孫旅頓時不知所措,“是因為謹的事嗎?你恨上陛下了,是嗎……”
“你們孫家……嗬!”薑青虞是極度護短的人,她如今無差彆厭惡秦朝的君臣。
孫旅反應過來,她這是因為尚謹的死快氣瘋了,絞儘腦汁想讓她消氣。
“青虞,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這事和孫家沒關係的!昨日我阿父還喊我回去,讓我好好安慰你,他也可惜謹……”
“我就是遷怒了,你們這群皇帝的走狗都去死好了,你給我滾出去!”薑青虞說完就知道自己話說重了,一擺手往外走,“算了,我走,你留著吧。”
她剛要往外走,就收到了尚翟的信,打開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孫旅上前拉住她,懇求一般道:“青虞!我們……不是,我……我如今是尚家人!你怎麼趕我,我都是不走的!我可以為了你徹底斷了和孫家的聯係!我從來沒做過官!和鹹陽宮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知道隻有示弱,才能讓青虞對他消氣。
薑青虞長歎一口氣:“我要離開鹹陽了。”
“我跟你走。”他毫不猶豫。
薑青虞冷哼一聲:“我以後見一個秦官打一個。”
“我陪你打……打完了我們要跑快點!”孫旅頗為認真地認同。
薑青虞無奈地說:“我們尚家未來可能會被皇帝抓起來殺了。”
“我要麼一起被抓,要麼拚死去救你!”誰來都動搖不了他的心。
“你蠢嗎?”薑青虞看著孫旅,不知如何告訴他,尚家會走上一條不歸路,身為孫勝的兒子,孫旅並不適合被牽扯進來。
孫旅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了,自然看出來她這是解氣了,揚唇朝她笑:“不蠢怎麼會自願入贅?”
“我厭蠢。”
“那我努力聰明點。”
“聰明……聰明有什麼用?我家小謹那麼聰明,還不是一樣死了?”薑青虞瞬間被觸及了雷區,剛剛平複的心又開始憤怒。
“青虞……”孫旅連忙抱住她安慰。
*
代郡。
“你胡說!”韓信猛地站起來,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李左車把他按下去,語重心長地問:“小信,我騙你有何好處嗎?”
“我不信,我不信!”韓信搖頭,“明章和陛下認識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就這樣把他殺了……”
“還記得大將軍和你說過的嗎?”李左車口中的大將軍就是李牧,隻不過李牧已經待在代郡安度晚年了,偶爾也會指導他們一二。
韓信紅著眼眶,他當然知道趙王遷,可他以為嬴政和趙王遷截然不同。
“永遠不要相信君王,這是謹教給你的最後一個道理。”李左車見他這麼快就冷靜了,訝異不已,自己這個弟子,心性實在太好了,“你準備如何做?”
“忍,我能忍,我等著有一天,暴秦終亡!”韓信攥著手,眼中殺意流露。
“很好!你去大將軍那裡一趟吧,謹這一死,不知他……哎……”
*
南海郡。
“我看你樂得跟什麼似的。”李信看他恨不得帶一車茱萸回去,待在馬車旁邊嘲笑他。
王離樂嗬嗬地往馬車裡塞當地的特產,得意得很:“馬上就能回鹹陽了,自然可樂。”
“又念著你那明章和大公子了?”
王離又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忘帶的東西,點頭道:“都好久沒見了,等這回回去,可得拉著明章和公子好好吃一頓!”
“可憐了我,還要待到明年。”李信搖搖頭,倒也不是怨言,“被你這麼一說,我都想念謹的手藝了。等我回鹹陽,再去找你們兩個。”
“好!一言為定!”
*
潁川郡,陽翟。
任誰都猜不到,尚翟來潁川郡見的是張良。
“良,許久不見。”
“我記得還是小時候見過尚公,尚公不是該在鹹陽嗎?”張良心中訝異,總覺得尚翟比自己想象中更蒼老, “尚公定是舟車勞頓,如此疲憊,不若先在舍下休息。”
“謹死了。”尚翟一趕到陽翟還沒休息就來見張良了,他頹然地坐下。
“謹……尚公的侄子?司工?”張良仍記得隻有一麵之緣的青年,“尚公不是玩笑話吧?”
“鹹陽妖日夜出,有人言此天象是指謹,謹被皇帝處死了。”
原本秦朝失去了臂膀,張良該喜悅的,可知道那個一心為民的人死了,不禁悲傷起來。
“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尚翟沒心力再整那些彎彎繞繞的,直入主題,“當初在博浪沙行刺皇帝的,是你吧?”
“博浪沙?我並未去過。”張良心中一驚,矢口否認。
“你也不用不承認,謹一直知道是你。我此次來尋你,是想問你,可還願反秦?”
*
公元前215年,車府令趙高暴斃,始終查不到是誰做的,隻能不了了之。
緊接著,大公子扶蘇觸怒始皇帝,出至上郡,似是為了一個誰都不能再提起的名字。
韓非告病歸家多日,撫摸著懷中的竹簡,想起當年乖巧地待在自己和嬴政身邊,信誓旦旦要為他著書立言,留存萬世的孩子。
公元前210年七月,韓非於鹹陽鬱鬱而終。
他的子孫入內室時,隻見他手中還握著一卷有些年頭的竹簡,上刻三不朽。
看字跡,是他故去的弟子親手所刻。
他身邊堆了大量成冊的竹簡,打開才發現,是他弟子的言論,皆是韓非自己的字跡。
韓非與尚謹成為史書上最奇特的一對師徒,明明思想大為不同,卻互為對方著書立說。
*
公元前206年末,大秦爆發起義,尤以原先的韓、趙、楚、齊地為最。
公元前205年初,始皇帝於鹹陽駕崩。
代郡邊軍率先反叛,與韓地起義者彙合。
為首的將軍是李左車與韓信,坐鎮後方的是尚翟與張良。
為他們提供大量物資金錢的是齊楚兩地有名的富商——薑青虞。
*
上郡。
“長兄,你不願繼承這個位子嗎?”公子高千裡迢迢來到上郡,就是為了接扶蘇回去即位。
扶蘇再不回去,大秦的局勢就壓不住了。原先那幾個爭搶的兄弟一看四處起義,這下都不敢搶了。
皇位成了燙手山芋。
扶蘇摩挲著手中的棋子,他來到上郡十年,早已磨平了心境,當年信誓旦旦約定要做的那個皇帝,似乎也有些索然無味了。
“是因為明章嗎?我曾與他玩笑,說他若是死了,你就是眾望所歸的下一任皇帝。”嬴高至今提起尚謹仍然歎息不已,“隻是我們都沒想到另一種可能,阿父殺了他。說到底,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其實那麼相信阿父。”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扶蘇手中的動作一頓,將棋子放回去。
嬴高懇切地說:“請長兄回鹹陽主持大局!”
“我做不了這個皇帝。”扶蘇搖了搖頭。
“怎麼會!長兄是我們之中最有資格的那個人!”
扶蘇抬眸看了嬴高一眼。
“大秦從根就已經爛掉了,要麼自己徹底改了,要麼讓起義軍來改,秦人會選前者嗎?”
“高願隨長兄一同變法!”
*
誰也沒想到,最先兵戎相見的會是王離與韓信,兩位主將長久的對峙。
“皇帝的走狗!你也配稱是明章的好友!”
交鋒的那一瞬間,韓信一句話擊潰了王離的內心,王離心神大亂,險些被韓信斬於馬下。
王離至今都記得自己歡天喜地地回到鹹陽,才得知明章被處死之時的痛苦。
他聽到韓信反叛之時,最初是憤怒,可他明白韓信為什麼會毫無顧忌的背叛。
對韓信來說,隻有母親和尚謹是最重要的。韓信沒有家族牽製,帶著母親便可直接離開。
他到底是大秦的臣子,到底祖輩都在,他的責任與韓信不同,他絕對不能背叛陛下。
其實大公子何嘗不是如此?陷入兩難之地,再不能脫身。
他們兩個身上的牽掛擔子太多,比不得韓信的赤子之心,他甚至不敢去祭拜明章。
*
扶蘇回到鹹陽,立刻召回王離,換了主將。他清楚,王離麵對著其他將領再勇武,對上韓信和尚翟兩位故人就已經輸了。
代邊軍和秦銳士的戰鬥力旗鼓相當,有天險在,韓信不好再往西打,於是轉身疾馳齊地。
李左車負責鎮守西部,韓信則是收服齊地起義軍。
憑借出色的領兵能力和尚家在齊地的好名聲,不出四月,齊地五郡都已歸入代地麾下。
李左車將已故的李牧的戰法融會貫通,論守城,無人可比。
公元前204年,大公子扶蘇登基,以雷霆手段鎮壓起義,在王離的輔佐下,穩住了西北與西南的局勢。
天下局勢更加風雲激蕩。
韓信將視線投向了楚地,他的故鄉。
有兩人格外惹眼,項羽和劉邦。
項羽最先引起他的注意,除了因為項羽的身份,還有這個名字。
他想起了明章的故事,一時間生了諸多猜測。
而劉邦其實還不算太出名,可是韓信無端覺得,自己要即刻殺了劉邦夫婦才能安心。
扶蘇與尚翟各占半壁江山,直到秋日,匈奴與東胡皆南下,讓兩方緊張的氣氛暫時緩和,分出精力應對外敵。
誰也不知待到清退外敵,最終贏得天下的會是誰,隻是未來的史書講到這裡,總繞不開一個人。
一個已逝世十年之久的人,始終未被遺忘。
*
係統空間。
這裡並不是房間一類的空間。
尚謹站在一條奔湧的河流邊,一輪彎月映照在河水中,腳下是無儘的原野,向遠處望去,似乎還有其他的河流奔湧向前,抬頭仰望,是璀璨的星空。
如果說隻是這麼一個場麵倒沒什麼奇怪的,但這條河流奔湧到他旁邊便突兀地消失了,沒有任何征兆。
他以前試圖到儘頭一探究竟,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了他的步伐。
他最初不明白,如今站在這裡,明白這裡代表的是他所生活的現代,係統不允許他窺探未來。
而溯流而上,他能從奔湧的水花中看到一些場景碎片。
街頭巷尾的激情宣講;炮火轟鳴的斷壁殘垣;血色彌漫的揚州城;甚至看到一條流向遠處河流的支流,裡麵仿佛有百艘船隻在航行……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沿著河流走了,總是不知不覺間停下腳步,這一幕幕都是過往的曆史。
他最終站定在一處,當初係統讓他隨機選擇,他選了這裡,因為他看見了這一部分的曆史。
他再次看向了河流之中,透過洶湧的波濤,他看到一個少年身著玄服一步步走向宮殿深處的王座。
多年後,一個嬰兒呱呱墜地,他看著這個孩子一點點長大,直到六歲那年戛然而止。
他有些詫異,當初他看不到這麼多,隻是看到了扶蘇自刎的模樣。
可是他又看不到之後的事情了。
悄然無聲之間,河流伸出一條細細的分支,卻包裹著一團迷霧,讓人看不真切。
“統,怎麼回事?”
【宿主仍然改變了曆史,這就是宿主改變之後的曆史,隻是宿主現在看不到。】
“我真的不能問問,最終如何了嗎?”
【……不是宿主想看到的那樣。】
尚謹頓覺不妙:“扶蘇輸了?還是韓信輸了?”
【我隻能說,他們兩個都不太好。】
“被人摘桃子了?!”難不成有人坐收漁翁之利?不應該啊?
【這倒也不是,隻不過其他的不能再說了。】
“我明白了。”尚謹長歎一口氣。
【不過宿主被後世記住了哦!彆那麼難過,已經幫了很多人了!】
【而且還有新的世界!還有其他好多好多曆史人物!這是新的開始!】
新的開始?
“統,等到能看這段曆史的時候,喊我一聲。”
他終究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