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芳澤一宿沒睡踏實,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來了。
“吱呀”一聲,寧蕎輕輕推開房門。
她上前挽著常芳澤的臂彎,語氣軟乎:“媽,下鄉要帶些什麼?我們早點準備。”
常芳澤怔了一下。
寧蕎拉著她的手,往自己屋裡牽。
櫃頂上母親陪嫁時的行李箱已經被她搬下來,往地上一放,櫃子裡的衣服被收拾好,疊得整整齊齊的,分門彆類擺放。
“乾農活要穿褲子,這些裙子不方便,就先收拾起來,等我回家再穿。”
“蕎蕎……”
“快入冬了,冬裝和被褥得先帶上,等到天氣暖和了,爸爸媽媽再幫我把夏裝寄過來。”
寧蕎還收拾了一些課本和書,以及信紙信封。書是下鄉之後要讀的,至於信紙,她準備一有時間就給父母寫信,說一些插隊時發生的有趣的事,他們一定樂意看。
她用行動和笑容,安撫著母親焦躁的心。
“媽,既然沒辦法改變,我們就接受現實吧。”寧蕎靠在常芳澤的臂彎上撒嬌,“彆擔心,我長大啦。”
常芳澤眼眶發熱。
恍惚間小閨女似乎仍是兒時那軟軟糯糯的樣子,一轉眼,卻已經長成半大的姑娘。
“對了,媽。”
“怎麼了?”
“我可不可以多買一點雪花膏帶過去呀?”寧蕎說,“要不然皮膚會開裂。”
“臭美。”常芳澤勾了勾閨女的鼻尖,“走,媽給你買。”
常芳澤是供銷社的常客,將票證交給閨女,讓她挑著自己喜歡的拿。
營業員給推薦了一支手電筒,掰了掰開關,光線明亮,可神氣了。
“這批手電筒是新到的,農村還沒有通電,到晚上拿著手電筒照明特彆實用。”
寧蕎接過手電筒,軟聲問:“媽,可以買這個嗎?”
“可以是可以。”常芳澤又開始擔心,“你一個人去這麼遠的地方,等到了晚上,千萬彆出門,太危險了。”
寧蕎立即分散母親的注意力,問營業員:“有水果糖嗎?”
常芳澤失笑,揉了揉閨女的頭發。
畢竟還沒真正到成行的時候,一些瑣碎的東西,母女倆也沒顧得上挑,拿著手電筒和雪花膏,結賬時順便拿了一盒餅乾和一把糖果。
等出了供銷社的門,寧蕎提議再逛一會兒。
常芳澤知道閨女是想告訴自己,調理這麼長時間,自己的身體好多了,不虛弱,也沒這麼嬌滴滴。
母女倆穿過靜和街,街對麵就是安城第一人民醫院。
“小時候你是這醫院的常客,護士都和你熟了。”常芳澤說,“每次一見到你,就要迎上來,說是瓷娃娃來了,搶著要抱。你哥哥就不同意,說自己的妹妹,就要自己抱著。”
“哥哥這麼小氣。”寧蕎笑吟吟道。
寧蕎喜歡聽小時候的事,纏著母親多說點。
就在倆人有說有笑時,她忽然踮起腳尖,定睛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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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條街的距離,楊清清聽身邊人數落著知青的不是。
“摔了一跤而已,鬨著要來市醫院,還得咱一起送過來。”
“吃商品糧的就了不起了?咱這一趟出來,白被扣了工分,找誰說理去?大隊長就是見咱們年紀小,好欺負!
“我就見不得這些城裡女娃娃,都嬌氣,一個個矯情得很。摔一下,又沒出血,一個勁喊著疼,我看就是不想上工,找的借口!”
楊清清這會兒想到了自己也有一個嬌滴滴的城裡同學。
隻不過寧蕎那不叫矯情,人家就是被捧在手心裡寵著的,就算嬌氣也有資本。
她正這麼想著,胳膊肘被邊上人推了一下。
“清清,那人怎麼一直看著你?你認識?”
楊清清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見對街一張熟悉的漂亮小臉。
寧蕎笑容滿麵,眸光亮晶晶的,輕輕向她招手,連聲音都喊不響,細聲細氣的樣子。
楊清清眼睛一亮:“等一下!我碰見高中同學了!”
看見她朝對街飛奔過去,蔣紅梅撇了撇嘴。
這個楊清清,在城裡念過高中了不起?在城裡還有同學呢!
楊清清是寧蕎在高中時代要好的同學。畢業後一個回村掙工分,一個則留在家裡等待招工機會。
楊清清禮貌地向常芳澤問好。
當長輩的,知道兩個小姑娘想多聊聊天,便說去前邊買一個蔥油餅,給她們留了空間。
寧蕎拿出餅乾盒,問她怎麼進城了。
過去念書時,寧蕎也總愛和她分享好吃的。楊清清沒客氣,雙手接過:“一看就很好吃!”
餅乾又香又脆,楊清清吃得眯起眼睛,說道:“我們村知青上山的時候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摔下去了,鬨著要看醫生。聽說她爸爸是滬市的領導,知青點怕擔事,就找了一輛拖拉機,送她到醫院看看。”
“還好來醫院了,剛才醫生檢查之後,說她磕著腦袋,可能有淤血什麼的,反正還得再觀察。她給我們塞了點錢和票,讓我們下去幫忙買點吃的。”
“他們都說知青事多,可我覺得,幸虧她把事鬨大了。撞到腦袋可大可小,前些年我們村一個小孩,偷跑去水庫玩,地滑,他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後腦勺著地,剛開始還是正常的,等到第二天,人就沒了。”
“這就是老話說的,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鬨一鬨,好歹能做個檢查呢,要不然誰心疼她?蕎蕎,幸虧你不是知青,要不然像你這麼老實的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保準要吃虧,太嚇人了。”
寧蕎愣了神:“下鄉真的很嚇人嗎?”
“當然嚇人了,我們這兒的知青,夏天頂著烈日耕地插秧、扛麻袋,曬得臉和胳膊通紅還脫皮,冬天裡三層外三層裹著,都還是受不住凍。”
“點著煤油燈去打井挑水,摸黑在農田裡乾活,一年到頭吃不到細糧,分多了糧食,村裡人還要吵吵。而且,就算是夏天,洗澡也不方便,大家都過得糙,知青根本受不了……”
“聽說我們村都算好的了,一些偏遠地區的知青,條件更加艱苦!”
沒人比楊清清更清楚大隊知青一天到晚都忙些什麼,她話匣子一開,邊吃邊說,一刻不停。剛下鄉時,肯定是滿腔熱血,但艱苦的環境和高強度的體力活根本就不給人緩衝的餘地,於是他們便期待回城或被推薦上大學,然而,卻是沒影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