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男人高高大大, 陰影籠罩下來,擋住皎潔月光。
寧蕎不再懼怕騎車,像是蹣跚學步的小孩, 因大人在場, 跌跌撞撞地邁開腳步。
她輕輕蹬著腳踏板,江珩給足了耐心, 隻是很偶爾會鬆開手。
自行車從搖搖晃晃,到逐漸能保持平衡。
寧蕎練得專注,時不時看看江珩。
他已經換了位置,走到自行車側後方, 穩穩扶住後座。
“我還在。”
寧蕎放心了, 不再有顧忌,艱難前行。
慢慢地,她可以蹬著腳踏板,騎出一小段距離,而後回頭確認。
江珩抬起眼,低笑看她孩子氣的小表情。
寧蕎騎的路, 越來越長。
晚風吹拂,她腳踩踏板的力度變輕,自然而然地控製好方向和平衡。
畢竟有他在後麵扶著,就算有突發狀況,也是不怕的。
耳畔傳來大院裡軍屬們的談笑聲, 說的都是生活中最稀鬆平常的話題。
寧蕎慢悠悠地聽著, 不自覺, 竟騎出了老遠。
等到在一棵大榕樹前刹住車時,她笑著回頭,想對江珩說自己似乎已經掌握了。
可這時, 她發現他站得很遠。
即便站得遠,但他仍舊望著她。
看著她由怔愣、遲疑,到驚喜地露出笑顏。
“我學會了!”
江珩的唇角也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這一世,她再次來到海島,變得不一樣。她不常笑,就算真被幾個孩子逗樂,也隻是微微勾唇而已。
而現在,她終於笑得開懷,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可江珩仍舊能看見她晶亮的眸子,與此時天邊的星辰同樣閃爍耀眼。
嫂子們友善地看著小姑娘,見她樂得很,便也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
“騎自行車這回事,隻要學會了,就丟不下了。”
“哪有人學騎車不摔的啊,還得是江營長有心。”
“江營長不舍得媳婦跌跤,小寧同誌細皮嫩肉的,要是摔破了,準留疤。”
“小寧同誌騎得不錯,才多長時間,就能蹬這麼長的路了。”
寧蕎知道江珩不是心疼自己。
父母和兄長將自己托付給他,他是有責任感而已,就像原劇情中,當他不出任務時,也能將弟弟妹妹們管教得很嚴,在這個大哥麵前,三個大孩子可消停了,從來不敢造次。
但這些都是早就已經想明白的事兒了,不會因此而傷心。
此時此刻,寧蕎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這輛嶄新漂亮的自行車上。
她的動作愈發熟練,輕盈地給自行車調頭,重新騎回去。
小姑娘享受著身旁人的誇獎,勁頭很足,“噔噔噔噔”重新騎回去。
自行車車頭正正好停在江珩麵前。
她期待地望著他。
“怎麼樣?”寧蕎神色驕傲。
江珩一瞬間犯迷糊:“什麼怎麼樣?”
“騎得怎麼樣呀!”寧蕎認真道。
江珩失笑。
他媳婦是被誇著長大的。從小到大,她父母和哥哥將全部寵愛給了她,在愛裡長大的小姑娘,沒有養成任何驕縱的性子,但熱衷於被鼓勵。
而他則相反,老爺子再疼他們都好,語氣卻始終硬邦邦的,後來他進了部隊,一群男人也都是互相調侃,說不來好聽的話。再到將弟弟妹妹們接回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沒有批評,就已經是最好的誇讚。
上輩子,他沒有對媳婦說過溫柔軟和的話。她初次下廚時,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湯麵,他覺得很香,但最終也隻是慢條斯理地吃完,連最後一滴湯汁都不剩。全程,她雙手托著腮,在他身邊等著,最後隻是皺皺鼻子,讓他自己去洗碗。
回憶起過去,江珩眼底的笑意更深。
目光重新落在她臉上。
他有很多的不足,生硬的脾氣,總以為她什麼都懂。
時間長了,她將委屈往肚子裡咽,總以為他不會為她出頭。
寧蕎興衝衝地等了一會兒。
等到發現人家半晌沒開口,她才意識到,這沒什麼好問的。
學會騎自行車,已經是今天最值得高興的事,她收回視線,低頭重新調整車頭角度。
準備再兜一大圈!
小姑娘的雙腳踩在踏板上,用力一蹬,又要出發。
“騎得很好。”
寧蕎怔了怔,回頭撞進他深邃的眼底。
他笑著:“一下子就學會了,明天可以騎著車出去玩。”
寧蕎回過神。
大概是這眼神太抓人,她莫名退縮了一下,轉身騎得飛快。
江珩邁開長腿,跟在她身旁:“小心點。”
充滿著煙火氣的軍區大院,星星零零散散地點綴著夜空。
他們在大院裡一圈一圈兜著,等她回過頭,江珩就會開啟“誇誇”模式。
寧蕎終於適應,沒有被誇得不好意思。
反倒開始躍躍欲試。
她應該是真的很有騎車天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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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裡的嬸子們來自各個地方,南腔北調的,說的都是同一個話題。
之前幾個月,大家都將關注點放在唐副營長和蘇青時身上。
他們夫妻倆格外與眾不同,唐副營長每天變著法子逗媳婦,大部分時候都沒能成功,但偶爾也可以博得美人一笑。蘇青時笑的時候,就像一張光潔的畫布上終於染了顏色,家屬們閒著無聊,就開始盼著,這一對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過上其樂融融的小日子。
等著等著,又開始沒了盼頭,直到現在,江營長和他的新媳婦給大院添加了一些生氣。
大院裡多了一對小夫妻,起初大家都不看好。
可現在,江營長和他家新媳婦有說有笑的,小倆口相處時,誰看了都要誇一句般配。
至於感情好不好——
江營長能陪著媳婦學騎車,一學就是好幾個小時,感情能差嗎?
要知道介個月前他三個弟弟妹妹剛來的時候,二弟騎著家裡的自行車,摔了個狗吃屎,他都隻是平靜地讓二弟自己起來。可現在,他擔心媳婦摔跤,一刻都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最近軍區沒有活動,連部隊大操場上的露天電影都很久沒放了,乏味得很。
現在大家盯著江營長和他媳婦看,一個個都分析得頭頭是道。
楊團長的閨女楊巧巧說道:“媽,好看的男同誌和女同誌在一起,就像電影裡一樣好看!”
楊巧巧的媽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
邊上劉麗薇抬了抬眼皮子:“巧巧怎麼還在大院玩?不回去寫作業了?”
“我寫完了。”楊巧巧說。
“你寫完作業了?”劉麗薇驚訝道,“我們家慧月怎麼到這會兒還在書房忙呢?”
“麗薇姨,老師誇慧月的作文寫得好,讓她再寫一篇,明天上講台朗讀。”
劉麗薇笑出聲:“居然是這樣?這孩子回來都沒說呢。”
邊上的家屬們哪裡不知道她是故意顯擺,但也不好拆穿,乾笑了兩聲。
劉麗薇看著寧蕎時不時經過時臉上掛著的笑容,心裡就來氣。
自己過去在老家,是優秀的教師,腦子轉得快,嘴皮子也利索,卻沒想到,因為太輕敵,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不帶臟字地罵了一頓。
也不知道寧蕎怎麼這麼招人喜歡,才來大院幾天,大家都在說她的好話。
但劉麗薇覺得,這些人完全就是站錯隊了。
她打聽過,這輛自行車,是寧蕎的父親用江老爺子給的情麵從程旅長那裡討過來的。
程旅長的媳婦董晶梅回鄉探親去了,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裡呢。
董晶梅是個厲害的,當年還沒隨軍時,在村裡當婦女主任,裡裡外外一把抓,誰的小心思逃不過她的眼睛?
如今程旅長在部隊裡吃得開,她自己安心在家帶孩子,將幾個孩子培養得頂呱呱的優秀,就隻剩下一個小兒子,剛升上高中,在家鬨著要退學。
程家老太太有一句名言——
天下父母疼小兒,疼兒不讓兒知道。
那是因為程旅長是家裡最小的兒子,長輩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什麼擔子都讓他扛。
董晶梅心疼丈夫,對小兒子更是百般疼愛,等探親時還要說一嘴老太太的名言,給她心裡添堵。
小兒子一鬨,她立馬拍板同意給他買一輛自行車,這傳回去,老太太要氣得昏頭。
自行車不好買,有了票還不一定管用,到處都缺貨呢。這回好不容易等到車子往海島運,居然被搶了先,等董晶梅回來,也得氣昏頭。
“晶梅姐應該快回來了吧?”劉麗薇問。
“說是初三回來。”楊團長媳婦說,“就這兩天的事。”
劉麗薇聞言就樂了。
現在就等著董晶梅回來,給寧蕎點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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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很依依不舍,但寧蕎確實不能累著,被江珩提醒了兩次之後,終於騎車回家。
家裡靜悄悄的。
難得現在可以和她待在一起,難得今晚的氣氛出奇和諧。
江珩記得寧陽的叮囑,過去寧蕎在娘家每晚都要喝一杯牛奶。他從五鬥櫃上拿了奶粉,又找出一個搪瓷杯,用勺子將奶粉盛進杯子裡。
熱水衝進杯裡,輕輕攪拌,奶香濃鬱。
“等會再喝。”江珩說。
“給我的?”寧蕎懵懵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還有點燙。”
江珩隨手拿了桌上江果果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蒲扇,對著杯口輕輕地扇風。
他神色專注,低垂著眼簾,睫毛很長,收斂了平日裡的淩厲。
騰騰熱氣被吹散了些。
在寧蕎的印象中,江珩全然不懂體貼。
可短短幾天的相處,她開始懷疑,也許那是為了襯托原男主的溫柔細膩,才故意略去對照組一家相處的細節。畢竟,原劇情也試過特意深入描寫三個孩子有多頑劣,卻將他們心底的委屈和遭受過的苦難一筆帶過。
寧蕎走近了些,坐在他旁邊:“我來吧。”
江珩回頭。
他們離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清冽的呼吸。
寧蕎立馬與他保持距離,小手勾著搪瓷杯的把手,輕輕拉了過來。
現在不早了,三個小孩還沒有回來。
看江珩的神色,這大概是常態。
“要不要我去催一下吧?”寧蕎問。
“讓他們再玩會兒。”
江珩享受這片刻的寧靜,難得破例。
話題一轉,趁著這當下,寧蕎隨口問起最不危險的話題。
有關於他弟弟妹妹的事。
照她這些天看來,兩個弟弟很怕江珩,江果果要好一些,畢竟年紀最小,但在玩得最儘興時見到大哥,也是一副恨不得躲起來的小慫樣。
“剛到海島的時候,江源不太說話。他比江奇大一歲,進的不是同一個班級。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和同學正常交流。”江珩說。
其實上輩子,江源來海島之初,也不愛說話。
與江珩不同,母親離開時,江源剛到知事記事的年紀,他的性格本來就比江奇要細膩敏感一些,最開始那些個日日夜夜,每晚都捧著母親的照片看,哭到睡著。後來爺爺將那些照片收起來,不讓他看,而江源也慢慢地,很少說話。
長大一些,江源從不會主動提起母親,當發覺江果果仍對媽媽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時,他會無情地說出真相,一遍又一遍。兄妹倆為此經常吵架,可在這件事上,江珩同樣被傷害過,沒有任何發言權。
上一世,是寧蕎的出現,使得江源改變。
從一開始故意與小嫂子作對,到終於感受到溫暖,放下警惕,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過程。
也是這個原因,江源打心眼裡感激小嫂子。
小嫂子在上輩子將他拉出泥沼,而她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
“江奇呢?”寧蕎問。
“他一進學校就和同學玩到一塊去了,上課期間偷溜出去掏鳥蛋。當時老師沒注意,後來同學摔到地上,被送到醫院,校長也來了。被發現時,那孩子怕父母批評,說是江奇故意推他下去的。”
寧蕎一臉震驚:“什麼人啊!你該不會信了吧?”
“沒有。”江珩說,“我知道江奇不會的。”
家裡這三個小霸王,熊是熊了些,但調皮搗蛋也有個度,不至於做這樣的事。
當時對方家長氣得討說法,江珩要求與那個孩子當麵對質,那小孩說的話漏洞百出,最後以對方家長登門道歉告終。
寧蕎為江奇捏了把汗,想一想,其實江珩也很難。
在這樣的年紀,突然成為三個小孩的大家長,很多方麵難以麵麵俱到。
“幸好他們還有你。”她說。
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其實不需要邀功。但到這時,江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弟弟妹妹給他在寧蕎麵前加分不少。
他的話多了些,講的都是這幾個月三個孩子們在家發生的事,順帶稍稍“加工”。
一時之間,江珩在寧蕎心底的高度“唰”一下拔高了。
不輕鬆、不容易,但是個能為弟弟妹妹們遮風擋雨的好大哥!
寧蕎聽得一臉感慨。
卻不想,嘰嘰喳喳的對話聲打斷他們的話。
“她好像讓家裡人去借膏藥了,肯定被踩疼了……”
“我猜踩腫了!活該活該。”
“希望她借不到膏藥,腫到明天早上,疼得哇哇叫!”
“噓,家裡燈都亮了,不會是大哥回來了吧?我看看——”
“快點快點,偷偷溜進去!”
“要不然就要被大哥揍了!”
寧蕎幽幽望向江珩。
他本人塑造的慈愛大哥形象,在頃刻間被弟弟妹妹拆台。
江果果個子最小,先偷偷將門打開,從縫裡鑽進來。
一進門,看見微微石化的大哥,她也石化了。
隨即江奇眼疾手快,跑到高低櫃前邊,抽走雞毛撣子,藏到自己身後。
江源嚴肅道:“大哥,我們這就去睡!”
江果果小小聲:“你回來怎麼不喊我們呀……”
嘀嘀咕咕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又很快地消失。
寧蕎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
江珩:?
慈愛歸慈愛,他也不是吹噓平時從不拿著雞毛撣子嚇唬人。
“咳——”江珩說,“休息吧。”
寧蕎用力點點頭,跟著弟弟妹妹們溜走。
江珩陷入沉思。
她誤會了什麼?
就因為江源和江奇誇張的表現……
“等一下。”江珩叫她。
寧蕎默默回頭,眨了眨眼。
“我不打人的。”江珩一本正經。
寧蕎點頭如搗蒜:“知道。”
“你問他們。”江珩溫和的聲音重新變得嚴厲,“江源、江奇、江果果,站住。”
三小隻頓住腳步,回頭。
他們眼巴巴看看彼此,誠懇地開口:“問什麼?”
寧蕎忍不住笑出聲:“知道知道,不打人。”
三小隻完全不知道自己坑了大哥,跟著小嫂子一起點點頭:“不打人!”
江珩悶悶的。
是事實,最後卻像他們哄著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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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平和寧陽父子倆費了老大勁兒才到家。從安城出發之前,父子倆還信誓旦旦地說將來每隔一個月就要去海島探望寧蕎,現在想來,估計還是很困難的。
到家時已經是下午了,寧陽沒有耽擱,趕緊帶媳婦跑醫院檢查去。
其實常芳澤和焦春雨自己的爸媽也能陪她去,但被拒絕了,一是頭兩天她確實吐得下不了地,二是如果真查出來懷孕,這麼甜蜜的時刻,焦春雨還是希望第一個與她一同分享好消息的是自己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