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茫然地搖頭,八阿哥隻好換個方式問:“那你平日是怎麼照顧他的,都做的什麼?”
這話小廝就明白了:“奴才每天送三頓飯和湯藥去院子,其他時候都不讓奴才靠近,說要清淨養病。”
話音剛落,八阿哥的侍衛已經帶著這侍從到跟前來。
侍從看見八阿哥正要行禮,瞥見四阿哥,渾身不由一僵才低下頭。
四阿哥一眼就察覺到了,冷笑道:“我還沒發話,你怕什麼?”
侍從嚇得當場跪下,渾身哆嗦:“雍親王氣勢不凡,奴才是敬畏,不是害怕……”
四阿哥嗤笑道:“什麼敬畏,我還沒問話,看來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說吧,你要主動說,還能留個全屍。”
這話嚇得侍從哆嗦得更厲害了:“雍親王這是要……屈打成招嗎?”
四阿哥笑眯眯看向八阿哥:“看吧,確實有問題。”
八阿哥也回過神來了,他剛才還想發話,但是聽著漸漸不對勁。
四阿哥還沒問什麼,這侍從就直接說屈打成招了,招什麼?
八阿哥的眼神就十分複雜道:“我沒想到,原來真是你做的。你跟在我身邊多年,我是從來沒懷疑過你。”
嬤嬤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兩位王爺跟侍從在打什麼啞謎。
侍從的臉色卻更白了,額頭都是冷汗:“主子,奴才不明白主子在說什麼。”
八阿哥看著他更加失望了:“你是主動說,還是非要進地牢裡仔細審問才說?算了,不如直接送去慎刑司,可能要快一點。”
四阿哥點頭附和道:“確實,隻有三天時間,如今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了。”
兩人起身要走,護衛拖著侍從就要往門口去,似乎真的要送去慎刑司。
侍從嚇瘋了,連聲喊道:“主子,奴才是迫不得已,奴才什麼都願意說……”
四阿哥頓住腳步道:“早這樣不就好了?”
八阿哥也是真的沒想到,會是身邊人背叛了自己。
他對府裡的下人足夠好了,沒料到最後對方還是叛主。
侍從交代半個月前,家裡寫信來自己的弟弟被人誣陷偷盜寶石,被扭送去了順天府。
當時解釋清楚,順天府就把人放了出來。
但是十天前,家裡人過來偷偷告知,弟弟確實沒偷盜,卻不小心磕壞了對方的寶石,需要一大筆賠償。
家裡人根本湊不出這錢來,讓侍從想辦法,他能想什麼辦法!
要三天內沒能給出這筆錢,弟弟就要被賣去挖礦。
挖礦的人基本上除了死,根本出不來。
侍從滿心著急,正巧嬤嬤打開錦盒,碰掉了東西,蹲下去撿的時候,他就順勢抓了最上麵的血玉扳指。
他當時就後悔了,然而嬤嬤已經站起身把錦盒重新鎖上,自己也失去了放回去的機會。
後邊不用侍從多說,四阿哥和八阿哥都能猜得出來。
為了還債,侍從就把這個扳指偷偷給了家裡人想去換錢。
不知道怎的,這扳指就流落在對方手裡,用來陷害八阿哥了。
至此就能證明八阿哥確實無辜,血玉扳指並不是他親自送出去的。
追查侍從的親人,很快得知扳指到手後,他們立刻就轉手了。
不敢在明麵上的地方賣掉,去的是一個熟人介紹的地方,賣的價錢不如正經當鋪的多,卻也足夠給賠償了。
去了這個地方,早就人去樓空,而且周圍人都說這是個沒人住的空置院子,從來也沒聽說過當鋪的買賣。
所謂的熟人審問後,得知是有人給了一筆錢,隻要在那家人麵前提到那個院子是私下的當鋪就行了。
隻說寥寥幾句話就能得到一大筆錢,熟人何樂而不為?
這熟人沒想到會惹上官司,還是關於阿哥們的,嚇得渾身顫抖,死命回想道:“大人,對方帶著鬥篷,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樣子……”
八阿哥不免失望,線索又要斷在這裡了嗎?
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其實到這裡就行,直接進宮稟報皇阿瑪,八阿哥就能徹底脫罪了。
不過四阿哥的意思是繼續查下去,不找到幕後黑手,他能甘心嗎?
八阿哥怎麼能甘心,自然跟著四阿哥開始追查線索。
沒想到斷在這裡,八阿哥看向這個人的眼神就透著冷意。
嚇得這人哆嗦了一會,愣是想到一件事來:“大人,草民想起來了,那人的手心有一顆黑痣!”
“對,掌心正中間特彆大的黑痣,因為很特彆,草民就記住了!”
四阿哥眯起眼:“對方的聲音你還記得嗎?如果人在你麵前,你能認出來?”
跪著的人連連點頭道:“能,草民能認出來。”
害怕四阿哥不相信,這人又解釋道:“對方的嗓音雖然刻意壓低,但我是個樂師,耳朵靈敏著,能辨彆出來!”
四阿哥還真沒看出來,看了身邊的蘇培盛一眼,後者很快就查出了這人的底細,確實沒說假話。
這人小時候家裡還算富裕,學了點樂器,雖然不是特彆出色,等家道中落的時候借著樂器去當樂師賣藝,起碼能養活自己。
手心有黑痣之人,四阿哥和八阿哥互相看了一眼,帶著這人就進宮去了。
這才一天功夫,四阿哥竟然就找到侍從,還了八阿哥一個清白,康熙還是很意外的。
如今兩人一同進宮來,還是因為侍從身上抽絲剝繭,找到了蛛絲馬跡。
“這手心有痣的人何其多,老四你怎麼認為是他?”
四阿哥說道:“兒臣隻是猜測,不過此人能知道八弟身邊的侍從,找到他的家人,還早早就設下陷阱,必定消息靈通。”
八阿哥被召回京確實不是什麼秘密,但是他從什麼地方開始走,身邊伺候的是什麼人,卻不是誰都能打聽得到的。
加上這個黑痣尤為明顯,隻有太子身邊奶嬤嬤的兒子淩普才有!
太子非常重用這個奶嬤嬤的兒子,東宮都為淩普所掌握。
他能自由出入皇宮,更是消息靈通,想對付八阿哥確實輕而易舉。
哪怕淩普極大可能是背後指使之人,那太子未必不知情。
八阿哥忍不住偷偷看了四阿哥一眼,他這麼正直就把知情的樂師帶進宮裡來,想要指證淩普,不就跟太子過不去嗎?
皇阿瑪跟太子的關係再是不好,也絕不能容忍有人懷疑起太子來!
到時候哪怕樂師說見的人是淩普,皇阿瑪根本不會相信,甚至會懷疑四阿哥是不是故意找這麼一個人來汙蔑太子!
四阿哥這不是給自己惹火上身嗎?
八阿哥皺著眉頭,四阿哥為何要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沒等八阿哥琢磨出對策,要如何說服皇阿瑪,忽然聽四阿哥又說道:“皇阿瑪,兒臣已經發散人去找京城中掌心有黑痣之人,一一排除。”
“淩普是太子的奶兄弟,也是手心有痣,兒臣才會想讓皇阿瑪幫忙,證明他的清白。”
說是排查,當然要看看淩普這幾天去過哪裡,又跟誰見過麵等等。
這些就不是四阿哥能過問的,所以才會拜見康熙,讓他來幫忙。
言下之意,四阿哥並不是認定淩普就是陷害八阿哥之人,更沒說幕後黑手會是太子。
他隻說淩普這個手裡有黑痣的特征如此明顯,所有這個特征的人都要被排查,淩普哪怕是太子身邊人也不該例外。
再就是排查後,證明淩普是清白的,四阿哥就能繼續去查彆人。
康熙聽後,點點頭道:“也罷,你們去後邊屏風呆著。李德全,去叫淩普過來。”
太子和康熙的關係始終沒能徹底緩和,兩人不怎麼見麵,康熙還是關心太子,偶爾會叫淩普過來問一問。
身為東宮總管,淩普也不是第一次麵聖了,所以不意外李德全叫自己過來,到乾清宮後十分從容。
康熙按照以前那樣問了幾句太子的情況,比如吃睡如何,有沒累著,平日都做點什麼之類的。
淩普對答如流,顯然心有腹稿,早就猜出皇帝會問什麼。
康熙並沒有讓淩普感覺異常,問的還是平日的話,也沒故意拖著多問幾句,問完後就打發他走了。
人一走,屏風後的四阿哥和八阿哥才出了來,那個樂師正一個勁點頭:“皇上,是他,草民一聽就能聽出來了。”
樂師一人的片麵之詞,康熙並沒有全信,派人私下查了淩普這幾天是否出宮,身邊人有沒幫著跑腿,還去了哪裡之類的。
有康熙出手,查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四阿哥和八阿哥不過被留下來喝了幾杯茶,李德全那邊已經有消息出來了。
“皇上,淩大人這幾天並未出門,隻在七天前替太子殿下辦事,出宮大約一個時辰。”
“那天淩大人獨自出門,並未帶其他人。”
像淩普這樣太子跟前的紅人,出宮的話,各宮門的侍衛對他印象極為深刻。
康熙皺眉,還真巧,樂師見到人的那天,淩普居然也出宮了?
不但出宮,淩普身邊還沒有帶任何人,這就奇怪了。
畢竟作為太子近臣,淩普每次出門至少帶兩個小太監來跑腿。
偏偏以前都帶,這次他卻沒帶人?
四阿哥上前開口道:“皇阿瑪,光憑淩普恰好這時候出宮,也不能證明他確實跟樂師見麵。”
“畢竟樂師所在的地方,離皇宮有一段距離。他隻有一個人,不可能走過去,必然需要坐馬車或者轎子。”
中間隻花費了一個時辰,那麼轎子就不可能,太慢了,必然是馬車。
康熙派人去排查皇宮附近街道的馬車,看看馬夫誰能記得淩普上去過,去的又是哪裡。
八阿哥看著四阿哥,心裡更加疑惑了。
明明所有的證據開始指向淩普,四阿哥卻睜眼說瞎話,非說淩普可能還是無辜的,一切隻是巧合,還替淩普開脫,找證據來證明他的清白?
八阿哥越是看下去,越是覺得四阿哥這一手十分迷惑。
他以前覺得四阿哥太過於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朝臣,實在沒有必要。
如今八阿哥卻察覺到四阿哥這心眼不比自己少,真的是剛正不阿嗎?
兩人安靜等了半個時辰,李德全就已經排查了所有的馬車來稟報。
皇宮附近街道的馬車來往得多,他竟然這麼快排查完,出乎八阿哥的意料之外。
李德全卻道:“皇上,奴才想著淩大人願意上的馬車,必然要好。”
這倒也是,淩普畢竟是太子身邊人,跟太子關係又好,自然享受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所以排查的時候,李德全讓侍衛直接去掉破舊老舊的馬車,隻找寬敞又新的馬車來問。
這樣的馬車實在太少了,很快就讓侍衛問了出來。
車夫對客人的印象都挺深刻,因為七天前有個客人給了自己一筆不少的車費。
但是這古怪客人還要求自己下車後,讓車夫繞著京城轉圈走上三個時辰。
這匪夷所思的要求讓車夫都懵了,但是看在給的那麼多車錢的份上,他就跟傻子一樣繞著京城轉了三個時辰才回家。
對方穿著鬥篷看不清臉,但是給車錢的時候,車夫正好也看到了手心的黑痣。
如此,淩普的嫌疑就更大了。
康熙心裡對淩普也開始懷疑了起來,但是忍不住喃喃道:“這件事他派給任何人做都行,怎麼親自出去呢?”
他心裡麵其實有個猜想,那就是淩普需要親眼確認那件血玉扳指,會不會真的是八阿哥的物件。
這個牽扯到八阿哥身上的重要證物,如果一開始就沒確認好,那麼後邊的計劃就根本行不通了。
所以淩普才會冒險出宮,親自確認了血玉扳指。
他讓車夫在京城裡繞圈,也是想迷惑人。
見到馬車的人越多,彆人就不能確認馬車裡的人去過哪裡。
殊不知淩普這自作聰明的舉動,反而讓馬夫對他印象深刻。
樂師和馬夫之間毫無瓜葛,甚至從來沒見過麵,也不認識,就不可能對口供來陷害淩普。
康熙心裡的天秤慢慢傾斜,他重新抬起頭來準備發話的時候,四阿哥卻道:“時辰不早了,兒臣在此叨擾皇阿瑪許久,也該回去了。”
這話聽得康熙一怔:“怎麼,老四你進宮來讓朕幫著排查,如今線索越來越多,你就打算偷懶撂擔子了?”
四阿哥一聽就笑了:“皇阿瑪之前隻讓兒臣查清楚,還八弟一個清白,兒臣已經提前做到了。後邊隻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打算多排查了一些。”
“如今這些線索都是皇阿瑪查出來的,後邊要如何,都該由皇阿瑪來定奪。”
康熙深深看了四阿哥一眼,擺手道:“行吧,老四你確實完成了。三天時間,你一天就辦完,都回去休息。”
八阿哥跟著四阿哥出宮,上了馬車後就道:“四哥不介意我上門叨擾一二吧?還沒親自感謝四哥的幫忙。”
四阿哥看著他道:“來就來吧,不過留飯是不可能的。”
八阿哥聽得笑了,四阿哥還是這麼不喜歡他,態度還這麼明顯,但是自己心裡沒有一點惱意。
看他被拒絕留飯還笑了,四阿哥還奇怪地看了八阿哥一眼。
葉珂沒想到有一天,八阿哥居然上門來,心裡滿是不可思議。
四阿哥進來後直接道:“我們去書房呆一會,你不用給八弟留飯,他坐一會就回去。”
葉珂聽得好笑,四阿哥這語氣裡對八阿哥的嫌棄都快要溢出來了。
八阿哥在後邊笑道:“對,四嫂不用給我留飯,我一會就走。”
兩人進書房後落座,四阿哥壓根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八阿哥沉默一會道:“四哥,明明淩普的證據都那麼明顯,能夠當場落罪,你怎麼反而要出宮退出來了?”
他聽的很明確,皇阿瑪已經打算給淩普定罪,四阿哥卻打斷了。
四阿哥挑眉道:“不用我具體說,八弟也該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八阿哥確實知道,淩普出手對付四阿哥,想嫁禍給他,證據確鑿。
但是皇阿瑪想要拿下他,卻還是顧忌太子。
要處置了淩普,那麼皇阿瑪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就徹底決裂了。
這不是皇阿瑪想看見的,四阿哥很體貼地從中退了出來,不想讓皇阿瑪為難。
四阿哥隻排查了所有線索,知道事情必然是淩普做的,卻未必是太子指使的。
他又證明了八阿哥的清白,後麵皇阿瑪想高高舉起輕輕發落也好,想要遮掩此事也行,反正四阿哥都不會過問。
四阿哥這個受害者都不過問,把主動權交給皇阿瑪,實在太周到了。
八阿哥心想經過這一遭,皇阿瑪對四阿哥的印象隻會更好了。
四阿哥說道:“如今證明了八弟的清白,又找到了幕後黑手,要怎麼處置,自然是皇阿瑪說了算。”
“八弟這是不痛快了,想要當場讓皇阿瑪開口發落淩普嗎?”
八阿哥聽得微微一笑道:“不,四哥是對的。”
如果四阿哥一開始就認定淩普是幕後黑手,皇阿瑪未必相信,還對他大有意見。
但是四阿哥一直努力為淩普脫罪,想證明他當時沒出宮,證明他從皇宮到達跟樂師見麵的地方太遠等等。
等皇阿瑪派人一一排查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淩普,四阿哥這時候就停手了,還後退了,把主動權全部交給皇阿瑪。
不管最後皇阿瑪有沒處置淩普,淩普在皇阿瑪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後總會找個理由發落,免得影響了太子。
四阿哥雖然沒有當場報仇,但是淩普的下場絕不會好到哪裡,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他還等得起。
至於究竟是不是太子指使淩普做的,暫時並沒有證據,皇阿瑪也不會舍得處置太子,最後隻會不了了之。
如果四阿哥堅持非要現在出一口惡氣,請求皇阿瑪處置了淩普。
到頭來淩普可能被發落了,但是皇阿瑪對他的做法也會極為不悅。
八阿哥一直覺得自己最擅長人心,如今才發現,在四阿哥麵前他簡直是班門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