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獻煮了一碗麵,麵白蔥青,煎蛋金白相接,還有幾l片嫩紅火腿。他把端過麵碗走出廚房,不輕不重放到院內石桌上,冷硬說了句:“吃吧。”
說完,轉身往主樓門內走,眉眼冷峻如覆了凝霜,沉甸甸的寒意壓他眼皮都抬不起來,疲累到極點。進入廳內,正好碰上賀臨拎著黑色垃圾袋下來,兩人有個淺短的對視,兩廂無話。
他上至二樓,故意丟在房間門口的超市小票不在了,賀臨估計是看到了。
即便故意把小票丟在這裡膈應賀臨,但他還是無法從昨晚的暗流湧動中釋懷。原本以為,他能夠包容所有,像個聖父不求回報。
以為自己能夠站在乾岸上,冷眼旁觀施璟和彆的男人恩愛。
以為自己無堅不摧,運籌帷幄,完全不把賀臨放在眼裡。
可今早起來,胸腔隱隱陣陣的鈍痛,讓他無法忽略這份破土而出的苦悶。施璟和賀臨做,這是一件多麼平常的事情,交往兩年多的情侶,睡在同一個房間裡,做那種事是水到渠成。
他早就明白這些,但如果不是他親耳聽到的話,或許還能無動於衷。
可他聽到了,還是他賭氣去買的安全套,就隔著一堵牆,他們在那頭翻雲覆雨,就隔著一堵牆,施璟完全不在乎他的情緒。
越想越難受,一顆心像被野狗撕咬得七零八碎。
他躺在床上,呼吸不暢,臉埋進枕頭裡,昨晚聽到的聲音,將他引以為傲的“通情達理”摧枯拉朽般的夷為平地。
他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他自私,卑劣,想把施璟占為己有,徹底依賴他,就像以前一樣。不管做什麼事情,施璟第一時間都會喊“小蔣,你快來幫我。”,欲念上來了,也會直接叫“小蔣,你快脫衣服。”......
賀臨來到樓下,垃圾袋放在牆角。
到水龍頭邊上衝手,才扭頭問施璟:“寶貝兒L,你在乾什麼?”
施璟還在拿著鐵鏟攪拌桶裡的混白,“在調刷白劑,果樹需要刷白了。”
“要我幫你嗎?”
施璟頭也不回:“不用,你快去洗漱吧,蔣獻煮了麵,吃完我們繼續去拔花生。”
“好。”
賀臨到衛生間洗漱完畢,進廚房打開鍋,鍋已經洗涮乾淨,裡麵空無一物。他到門口問道:“鍋裡沒有麵?”
施璟拿著鐵鏟起身,看向石桌上那碗麵,仰頭朝樓上放聲喊話:“蔣獻,你怎麼不給賀臨留點吃的?”
樓上毫無回應。
賀臨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蔣獻大早上起來做早飯,肯定隻給施璟做,怎麼可能連著他那份也給做了。
“我自己去煮一份吧。”他道。
施璟:“要不你吃我這份,我現在不想吃麵,村口小賣部那裡有賣包子的,我想吃包子。”
賀臨從廚房走出來,“也行,我去給你買,要吃什麼餡兒L的?”
“玉米肉餡,要兩
個就行,再來一個茶葉蛋。”
“好,那我去了。”
賀臨揉揉她肩頭,剛走沒幾l步,還沒到院門口,身後腳步聲異常急促響起。蔣獻從樓上跑下,走路時都帶著風,直接端起石桌上的麵碗,倒進院子角落的泔水桶。
隨後,麵無表情蹲在水龍頭底下洗碗,洗好後,一句話不說把碗放回碗櫃,又以迅風不及掩耳之勢跑樓上去了。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極其迅速,施璟和賀臨都沒反應過來。
施璟回過神,直起身子,手中鐵鏟的刷白劑滴滴答答往下落,朝樓上大聲罵:“蔣獻,你有病啊!浪費糧食!”
蔣獻在樓上聽到了,置若罔聞。
賀臨隻好道:“我先去買包子吧。”
“好,買我們兩人份就可以,彆給其他人買,讓他自己撈泔水桶裡的吃吧!”施璟忿然作色,惱怒盯著樓上。
賀臨折返幾l步,摸摸她的臉,親在她麵頰上,“不生氣了。”
賀臨離開院子,施璟這才上樓。蔣獻房間門冷硬地反鎖著,她在外頭用力拍門,裡麵半點動靜也無,“蔣獻,你發什麼瘋?還不出來,等會兒L還要去地裡乾活呢。”
“我不舒服。”半晌,他的聲音才悶悶傳出。
施璟找來鑰匙,開了門進去。蔣獻整個人窩在被子裡,蒙過頭頂,隻露出幾l縷細碎清爽的黑發,施璟拽被子,沒拽動。
“你彆弄,我難受,想睡覺。”蔣獻把被子拉得緊實。
施璟換了個方向,從另一側的被角拉,“你在裡麵打飛機呢,還不讓我看?”
“我沒有!”
這下子,蔣獻自己把被子掀開,坦坦蕩蕩給她看。
他眼尾泛紅,銳利眉棱像擰了一把鐵鉤子牢牢鎖住施璟,語氣有隱約的崩潰,“就算是又怎麼樣,你都和男人在我隔壁睡了,我發泄一下也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你,蔣獻,你惡心了!”施璟拉過他的手腕,粗魯地拽,要把他從床上拖下來,“我不準,你惡心死了,不準在我家乾這種事,我不允許!”
“我沒弄!”蔣獻手往回抽,施璟氣急敗壞沒站穩,腳下踉蹌,摔在他身上。
她正要起身,蔣獻卻按住她的肩,眼底布滿血絲看著她,“施璟,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在忍著,你也心疼心疼我,求你了。”
“誰讓你忍了,是我讓你來我家的嗎。你現在就滾,滾回你自己家去!”施璟掙紮著起來,把枕頭砸在地上。
“我......我昨晚一夜沒睡,你倒是舒服了,想過我有多難受嗎?”蔣獻看著天花板,嗓音低沉,像在自言自語。
施璟咬著嘴唇,“我本來不打算做的,誰讓你自己去買套。”
蔣獻神情呆滯看著天花板,薄唇一張一合,“我去買套,是想讓你心疼我,不是鼓勵你做的。”他頓了頓,翻身背對著施璟,又添了句,“當然,你想做也沒什麼,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本來
就天經地義,賀臨是我男朋友?[]?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你又算什麼。”施璟聲音沒方才那麼蠻硬。
蔣獻伸手扯過床上棕毛玩具熊,是十歲時他給施璟買的,氣聲疲弱道:“那如果我和賀臨掉進水裡,你先救誰?”
“神經病。”施璟抬起腿,隔著被子往他後腰搡了搡,“以後少管我,還不快起來,得去地裡乾活兒L呢。”
“難受,不想去。”蔣獻又拉過被子蓋住頭頂。
“懶得理你。”
她出去狠狠甩上門,步伐踢踢踏踏跑下樓。賀臨也回來了,買的早餐隻有兩人份,幾l個包子,兩杯豆漿,兩截糯玉米。
兩人坐在石桌邊上吃完,賀臨這才問道:“等下我們要乾什麼?”
“你累不累?”
賀臨拿紙巾擦她的嘴,“不累啊,怎麼了?”
“那我們繼續去拔花生,下午去給果樹刷白,怎麼樣?”
賀臨點頭:“都可以。”
施璟找出編織袋和手套,摩托車從雨棚底下推出。今早一起來,她就帶著活動扳手到村頭去,把摩托車鏈條調好,開回了家裡。
施璟沒提及蔣獻,賀臨自己也不問,他坐上摩托車後座,摟住施璟的腰。
早上的風還很涼,施璟車開得不算快,呼呼冷風撲麵而來,讓人清醒了很多。一直來到河邊,兩人從摩托車上下來,施璟解下後架的編織袋和手套,就帶他往小路上走。
賀臨本以為施璟回像昨日一樣,先送他到河邊,再回去接蔣獻,但她沒有。
他這才忍不住問:“蔣獻今天不來嗎?”
“不來,故意裝病偷懶呢。”施璟拉他的手,繼續往上走,秋露未乾,星星點點沾濕兩人的褲腿。
蔣獻不來,少了一個勞動力,施璟沒空去河裡摸魚玩,老老實實帶著賀臨在地裡拔花生。賀臨倒是勤快,經過昨日的適應,今早乾起活兒L來快了很多。
一早上的時間,兩人就把施璟家地裡那片花生都收摘完畢。
蔣獻自己在家,心裡堵得厲害。
越是躺著越是難受,隻好起來找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他喜歡給施璟手洗衣服,就算是厚重的棉衣衛衣,他也要手洗。
施璟對他從來沒有防備,房間永遠開著讓他方便乾家務。
走進施璟的房間,窗子打開散氣,床上香芋紫的被子被鋪平,應當是賀臨整理的。他對施璟知根知底,施璟起床從來不會整理被子。
看過一圈衣櫃,施璟衣服這幾l天都被他洗得差不多了,隻有昨晚換下的都還放在樓下衛生間的臟衣簍。
他盯著床被看了好一會兒L,彎腰將被套、枕套都拆下來,和床單卷在一起抱下樓去。
找了個藍色塑料大盆,就坐在水龍頭地下手洗床單。
他對施璟發火,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從滿心歡喜給她洗衣服,再到冷心冷麵給她洗衣服;從心花怒放給她做飯,再到板臉橫眉給她做飯,最多也就隻能這樣了。
中午一點多,
施璟開車載著賀臨和一大袋花生回來。
兩人在院子裡卸貨,蔣獻從廚房出來,麵若冷霜往堂屋走,施璟叫他:“你做飯了沒?”
蔣獻不理不睬,一聲不吭上了樓。
施璟洗過手,走進廚房,桌上三菜一湯,蒜苗炒臘肉、紅燒茄子、麻婆豆腐、茶樹菇老鴨湯。隻擺了一碗米飯和一雙筷子。
施璟去查看電飯鍋,還好,裡麵的飯完全夠賀臨和她一起吃。她先坐下來,對還在院子裡洗手的賀臨喊道:“小賀,快進來吃飯,菜可好吃了。”
賀臨走進來,自己去盛飯,坐到她身側,“他做的嗎?”
“應該是吧。”施璟夾起一塊臘肉,吃了起來。
賀臨又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施璟:“沒吵,誰知道他在發什麼神經。”
兩人吃過飯,賀臨收拾桌麵洗碗,施璟拿著手機到院子裡消食,她在手機上給蔣獻發了消息:“下午去給果樹塗白。”
蔣獻沒回她。
施璟以為他不去,午休過後,自己帶上塑料桶、毛刷,刷白劑,開車帶賀臨走了。還是原來的老路,施璟家的果園就在花生地不遠處。
果樹坑位整齊,一排接一排錯落有致,橘子樹、梨樹、龍眼,還有許多賀臨分辨不出的樹種。大部分的樹,果實已經收完,枝葉也有凋零的趨勢。
施璟蹲在地上,刷白劑倒進塑料桶裡,拉出地裡的水管,打開水閥,往桶裡加水,不斷攪拌。
賀臨蹲在一旁幫她把著水管,問道:“你今早上就是在調這個?”
施璟:“嗯。”
賀臨好奇地問:“這裡麵都是些什麼成分?”
施璟:“鹽、生石灰、細黏土、石硫合劑。塗上之後,可以殺死鑽進樹皮底下過冬的害蟲。”
賀臨又道:“你以前經常乾這個嗎?”
施璟搖頭:“沒有,我上大學後,家裡才開始種果樹的,放假回來為了好玩就跟著一起乾活,但乾得不多。我以前特彆懶,都是指揮小蔣乾的。”
聽到最後這話,賀臨心裡空落落的,勉強笑著:“那以後指揮我乾吧。”
風吹得樹葉烈烈作響,施璟耐心教著賀臨,“就學我這樣塗,從底部往上塗,塗到一米左右就可以。”
兩人忙了沒多久,身後傳來踩碎枯葉的聲響。
蔣獻來了,左手提著一副手套,右手拎著一個紅色塑料袋,裡頭鼓鼓囊囊裝些東西。緘口不言,眼神如舊冷淡。
賀臨和施璟一同回過頭看他,施璟淡淡說了句,“來了。”
蔣獻不回話,在她旁邊蹲下,先是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小飯盒,打開了遞到施璟麵前,裡麵是半盒煎得金黃的蛋餃。
“做這個乾嘛?”施璟摘下手套,她最喜歡吃蔣獻做的蛋餃,不自覺咽口水。
蔣獻心裡還帶著氣,不想和施璟說話。
施璟接過飯盒,坐到一旁的土坎上,用叉子插起來吃,吃得腮幫子一鼓一
鼓,她問賀臨:“小賀,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你吃吧。”賀臨暗裡略視蔣獻,又轉頭繼續忙碌。
蔣獻戴上手套,開始給樹乾塗白,時不時偷窺施璟,他喜歡給施璟做好吃的,看她吃得香,自己心裡也高興。今早鬱結的黑雲,總算是消散了些。
一下午的時間,三人幾l乎沒怎麼說話。
就這麼安靜地乾活,直到太陽落山,帶來的刷白劑全部刷完。施璟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好了,我們回去吧。”
她拎著塑料桶走在前麵,兩個男人都跟在她身後,夕陽斜切而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細長。
施璟熟練啟動摩托車,叫賀臨上來。賀臨默默坐上去,兩人就走了,留蔣獻自己在路邊走著,施璟沒說要不要來接他,他也沒問。
他鬼使神差地給自己一個抉擇,如果施璟不來接他,他就該放手了,不該再這麼死皮賴臉纏著人家,破壞彆人的感情試圖當小三。他該退出施璟的生活,在角落裡慢慢療傷,慢慢等待。
或許一年後,兩年後,十年後,哪天施璟想回頭找他了,他再出現。
雜亂思緒在腦海中湧動,完全占據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不覺,竟然走錯了岔道。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走錯路近二十分鐘了,天暗得很快,已經是黑蒙蒙。他連忙往原路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