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溫熱、沉重。
朱由檢突然就不敢動了。
朱元璋沉下聲音:“聽見了嗎?這些身為普通人的觀眾是怎麼說的?百姓是一種凝聚力很強的存在,他們平時或許不會反抗,但是,當每個人被逼到絕境,都會爆發出可怕的力量——我們大明,不就是這份力量的產物嗎?”
他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的子孫:“你是個想要做明君的,既然如此,你就要學會去聽聽看百姓的聲音,想想張居正是怎麼治理國家的?他把官吏手中的錢摳出來給百姓,所以我們才能富有,你好好想想。”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呢,百姓可不是無知的兔子。
……
另一邊。
康熙原本僵硬的神色也慢慢舒緩了下來。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
康熙閉著眼睛修養了一會兒,突然喊了一聲梁九功。
“奴才在呢,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康熙睜開了眼睛,目光複雜:“你……先帶人去把輿論控製一下,告訴曹寅那邊,替朕好好注意著江南的動靜,彆又鬨出什麼亂子了。”
梁九功“哎”了一聲,轉身出去忙活了。
康熙交代完事情,腦子也沒那麼疼了,他長長的出了口氣,然後翻了個身,抬頭望著天花板。
其實一開始聽主播講這些東西,他是非常惱怒的。
一方麵是出於對自己統治被影響了穩定性的憤怒和擔憂,畢竟,雖然這些血案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仍然留有餘威,一旦處理不好,很有可能那些反清複明的人就要借此機會再度掀起亂子。
另一方麵,也是一種遮羞布被掀開了的羞惱之情——這件事情,確實是他們做錯了。
雖然康熙不想承認,但這確實是事實。
剛入關的時候,不管是八旗士兵還是將領,一個個都瘋得厲害——至少用康熙現在的目光去看,也真心覺得其實沒幾個正常人。
起碼康熙這個基本生活在安
穩年代的皇帝,
完全理解不了他們為什麼動不動就要屠城。
這多少腦殼有點不好。
明明可以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為什麼就非得殺人殺人殺人?
結果就是自己人也死了不少,問題還一個都沒解決,甚至還跟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了,以至於現在過了幾十年都沒辦法徹底壓下影響——這不是鬨嗎?
不過,現在大概是生活穩定下來了,文化水平也上去了,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些八旗的人一個個再沒有瘋得跟茹毛飲血的野人似的,這叫康熙鬆了口氣。
額……不過,就是好像退化得有點過分了,近兩年的八旗子弟兵的實力水準越來越不行,康熙也是越來越頭疼了。
但是,等平靜下來,放平心態的去看主播的講解內容之後,康熙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起碼主播講的都是大實話(雖然她的大實話基本都在罵他的祖先),而且說的也確實很對。
他似乎……確實應該好好的注意一下百姓的重要性了。
……
季馳光還不知道自己的話給康師傅帶去了多少衝擊,她這邊的主要內容還停留在嘉定第一屠。
“嘉定城的第一場悲劇,從那些出城迎戰的士兵身上說起。”
“他們本來是信心滿滿的出城的,自以為清朝的士兵也不過如此,可現實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沒過多久,他們就陷入了敵方的包圍圈,不得已之下,必須要退回城內。”
“因為在當時,嘉定的自告奮勇的士兵太多了,而且他們因為沒有正規的安排,所以在茫然之下,全部擠在一處,這會兒前麵兵敗了,後頭還不知道呢。”
“以至於悲劇發生——前麵的士兵瘋狂朝著後麵跑,後麵的士兵還一無所知的在往前麵趕——踩踏事故、失足落河,就這麼發生了。”
“就像曾經安史之亂中,哥舒翰帶領的那支軍隊一樣,每個人都爭著要朝安全的地方跑去,結果,卻反而在擁擠之中,讓很多人被擠到了河道裡,無數人就這麼淹死了。”
觀眾們的心情也漸漸沉重了下來。
季馳光:“於是,大獲全勝的李成棟春風得意的進了外城。”
“是的,這個時候,城其實還沒有完全破了。”
“古代城防分為內城和外城,大家可以理解為一個小的四邊形外麵還套了一個大的四邊形,小四邊形內部就是內城,往外就是外城。”
“就像當初靖康之恥的時候,為什麼金人願意一次又一次的和宋朝談判,而不是直接攻破城牆,帶走所有人?那是因為,雖然由於宋朝兩個白癡皇帝的送人頭行為,外城破了,但是內城經過了多次修整,依舊穩固如山,一時之間難以攻破。”
“而此時此刻,嘉定內城的百姓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正在熱火朝天的做飯,想要犒賞一定會勝利的士兵們。”
【朱壽:……我突然有點不太敢聽了,
希望到失望,期待的破滅,絕對能讓人崩潰。】
【Happyforever:不不不,我們要相信那些百姓,就算希望破滅了,他們依舊能夠站起來。】
季馳光:“是的,百姓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確實很崩潰。”
“因為他們的主要戰鬥力全部都已經出城了,現在留守在內城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幼,根本沒有多少抵抗力。”
“但是,緊迫的時間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傷感的機會,在這種緊要關頭,百姓們站了起來。”
“他們並沒有一哄而散的回家惆悵等死,也沒有將那張寫著‘大清順民’的黃紙重新貼在門上,而是一個個拿起了家中的鐵器木頭,自發的來到了城池的四周,守衛著這座內城。”
“侯峒曾撕碎了勸降的榜文,在炎炎烈日之中,他頂著烈日,和民夫們一起搬運石頭,加固城防。”
“而他們這邊在努力的同時,李成棟的救兵終於也來了——清朝的另外一位將軍帶著火炮過來了。”
朱元璋勃然色變。
火炮曾經給了他們太多的幫助,所以,不管是在場的哪一個皇帝,都深知此物的威力。
曾經,在那場京城保衛戰中,麵對南下的瓦剌人,於謙用火炮給了他們沉重的一擊,捍衛了大明最後的脊梁。
但是現在,這強大的武器,也要對準他們大明的百姓了。
季馳光:“炮聲激烈,每一聲巨響中,大地都在震動,像是雷霆帶著不可違拗的怒火而來。”
“而被加固的城牆的每一下無力的抵擋和磚石摩擦的嘶啞聲音,都像是嘉定的百姓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最後說一遍,內城沒有專業士兵,內城隻有老弱病殘幼。”
“在這樣高強度的圍攻之中,在從天而降的暴雨之下,很快就有人撐不住了,防線出現了鬆動。”
“站在城牆上指揮的侯峒曾的兩個兒子不禁心神大亂,他們哭著問父親,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天幕中,雲霧翻滾,出現了一個清瘦的讀書人。
他站在暴雨之中,身後是電閃雷鳴的白光,身邊是痛哭流涕的兒子和麵色堅毅的百姓們。
他的眼中沒有慌亂,隻有一派從容和歎息。
觀眾便知道,這位領頭人,大概就是侯峒曾了。
清朝的江南地區,不少反清複明之人看著麵前出現的這座反清豐碑,不禁落下淚來。
他們當中確實有很多人是為了利益才成為抗清之人的,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有感於這些先輩前仆後繼的努力,才一腳踏入了這片天地的。
侯峒曾就是他們心中當之無愧的先|烈前輩。
天幕上的侯峒曾看著破城而入的清朝士兵們,臉上並不驚慌,反而有了一種一切終於來了的神情。
他其實早就預感到,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成功反抗的。
但他依舊想要做這最後一搏。
當他的兒子們哭著問他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侯峒曾目光沉痛,卻並不是驚慌:“不過也就是死罷了,有什麼好害怕的呢?我隻恨我做的不夠多,徒然枉送了這一城百姓的生命。”
他並不害怕死亡,他這輩子活的夠久的了。
萬曆陛下還在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參加科舉。
天啟陛下還活著的時候,他就已經給他做了武選主事。
他們殉國的崇禎陛下剛當上皇帝的時候,他就已經去當了吏部文選司主事。
選擇投降的弘光陛下還沒有被殺的時候,曾經任命他做左通政。
他活得已經夠久的了。
他不害怕死亡,隻恨自己無能,沒能救得了嘉定城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