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初春的夜晚降溫嚴重,榮幸小區中央的小花園回廊裡幾乎看不見人影。
我坐在草坪邊上,裹著一件很厚的藏青外套,很有些費解。
我是出來喂貓的。
腳下這隻圓滾滾毛絨絨的小肥崽,也確實是隻貓。
但這隻白手套白圍巾的狸花貓正在罵罵咧咧揍我的鞋麵,又不敢罵太大聲,又慫又橫,最後變成了哼哼唧唧的碎碎念。
“真的吃完了。”
我企圖跟這位小祖宗講道理,耐心把它蓬鬆地像個蒲公英一樣的毛發順了順:“給你喂貓條,你吃完了揍我是什麼道理?”
小肥貓顯然是聽不懂的,還在那裡慫慫囁嚅。
溝通無效,我納悶地把貓拎起來,團好揣進懷裡,拉上外套拉鏈,又被貓師傅絮叨著重拳出擊。
“行了行了,天這麼冷,跟我回去住兩天暖和就放你。”
輕輕按住拱來拱去的貓貓頭,我站起身,在亮起的路燈下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天冷是一方麵,最近小區裡莫名冷清的氣氛也讓人有些不自在。
我在小區裡開了家雜貨店,半年來生意不好不壞,但和小區裡很多人是混了個麵熟。也因此直觀地最先感覺到,大家突然都不出門了。傍晚六七點後,小區內幾乎是一瞬間進入某種戛然而止的寂靜。
就拿今晚的事來說:
原本是物業的幾位年輕人找我出來,搭把手幫忙照顧小區流浪貓,定時定點喂點貓糧,也抓貓做絕育。哪曉得近幾周參加的人越來越少,現在保留有這個習慣的隻剩我一個冤大頭。
而且,貓也變少了。
懷裡的狸花貓是我最近幾乎唯一能看見影子的。但也是基本見人就躲,看見是我才勉強擠出張委屈的小肥臉來喊餓。
隔著外套輕輕托著貓,我草草安慰兩句,轉頭往家裡走。
不遠處的花坪裡窸窸窣窣的,跟著我的方向,昏暗中隱約有些草木晃動。
估計那可能是隻流浪大貓,大概見到有人不敢出來,但又實在餓了。
這種大貓多半被人傷害過,警惕性很高,指望它出來打滾賣萌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強求,假裝不知道繼續走著,順手從兜裡把最後半根貓條拆開,給丟在路邊。
大概是聞到味道,草叢裡的聲音隱約靠近過來,聽動靜體型還不小。
揣著的小貓突然短促叫了一聲,我隻覺得懷裡一緊,是貓爪子在裡麵用力勾住了我的外套。
花坪裡的動靜驟然頓住了。
我眉心一跳,下意識看過去,心中沒來由湧上一絲輕微的不適。
那片花坪不在燈下,半人多高的觀賞灌木叢在這種老小區早就沒人打理。眼下又隔著小花園回廊錯落擺放的大型盆栽,昏暗中什麼也看不出來。
隻能依稀感到被經過的地方草木倒伏了一些,隱約有個輪廓在那裡。
像是注意到我的視線,那個被我以為是怕人的流浪貓狗的東西沒有驚走,反而往前動了一下,模模糊糊的,似在佝僂著。
貓……有這麼大嗎?我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按理說那隻是團不規則的陰影,說不定就是眼花看錯了一個被風吹開的紙殼箱。但托著緊繃的狸花貓,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就有些發毛。
倒不是覺得黑暗裡蹲著個小怪獸,隻是想起了一則新聞。
大概半年前的城東,有個發癲流浪漢在街邊遊蕩,不知怎麼鑽進了邊上小區的地下車庫裡。
一開始的時候戶主們隻是隱約覺得車庫內有人亂丟垃圾,導致酸臭味往車窗內飄,很難散味。等到夜間巡邏的安保無意撞見那個流浪漢時,他正蹲在某位業主的車輪邊上,咬爛了一隻丟失寵物狗的臉。
安保在驚慌中把那個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漢驅逐出去,在角落的排水管內側發現一個高高係起來的塑料袋。
事後打開一看,是那個流浪漢凍掉下來的右邊耳朵,還有大量被剝下來的流浪貓狗的皮,全是破破爛爛的咬痕。
這則新聞駭人聽聞,當時可謂轟動一時。我在小區人緣還可以,幾乎每個來小店的顧客都愛逮著我八卦兩句,說多了我就差倒背如流了。
隻是那新聞畢竟已經過去很長時日,又遠在大半個城區外,很快就被大家遺忘。直到此時我也才遲鈍地聯想到,沒來由有些疑神疑鬼。
嚇唬完自己,花坪裡依然隻是輕輕隨風晃動,那團影子絲毫沒有再挪動的跡象。
我啞然失笑,心道自己確實是有點多疑了。
不過這個點也確實該回去了。我在自家雜貨店有鋪蓋,回去也就十來分鐘。前方拐角處短短兩分鐘的距離有個崗亭,還可以順路去值班的門衛李哥那裡蹭杯熱水。
可是……那到底是什麼呢?
疑問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糾結這個沒意義的問題,滿腦子想著該回去了,腳卻牢牢釘在原地,不受控製地死死盯著那團陰影看。
理智在說,我可以走近兩步,打個手機自帶的電筒光照清楚。
但某種輕微的針刺感讓我的心臟加快跳動起來,額上冒出層薄汗。
抹掉眼皮上的冷汗,我這才意識到,我也許不是想上前去查看什麼,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我隻是不敢離開。
我不敢轉身。
“哈——!”
懷裡的狸花貓突然炸毛,激烈哈氣拱背,勾住我外套的爪子猛然收緊。
那團陰影動了。
我盯著那片花坪緩緩往後倒退了一步,再一步,直到退到另一個路燈下。
餘光已經能夠看到拐角外崗亭的光亮,我轉過身,越走越快。
“啪嗒。”
背後,很輕微地,有東西刮擦著灌木。
那是種很古怪的聲響,在我劇烈的呼吸裡清晰可聞,但難以形容。不是流浪貓狗,但也不是人的腳步聲,是什麼東西拖著四肢在爬。
就像是……像是有什麼漏氣乾癟的皮袋子,黏稠地貼伏在地上蠕動,不停被擠壓出空氣。
而且很近。
就好像一開始它就已經握住了我的腳踝,跟隨我的影子和路燈燈光一起飛速向前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