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與造物從來都是屬於神明的權柄與職能,是這世間的造物與生靈不可觸碰的禁區。
所有觸碰禁區者,俱皆是忤逆,終將受到懲罰。
但很顯然,做為神明,主有任性的權力,亦不吝惜於將這樣的權柄與職能同路西菲爾分享,使其成為創造者,成為可以創造生命與靈魂的存在。而自始至終,或許有過那麼短暫的、一瞬間的驚訝,可這造物並不因此而驚喜,更不曾因此而生出對主特彆的、不一樣的心情。
屬於神明的偏愛無疑是高調張揚且無所顧忌的,足以叫身處其中者,這世間的任何造物與生靈為之而不安、惶恐、炫耀甚至是迷失。但對於這不信神者、對於這無所謂敬畏的、堪稱是造物之極限的生靈而言,一切卻又似乎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並不值得有任何的稀奇。
隻是同樣的,造物與造主,縱使是這最接近神明的生靈同主之間的距離卻又似乎是遙遠的,無可被抹平的。所以當路西菲爾同神明一起至於那卡巴拉生命之樹下,當這造物腦海之中回憶過神明創造生命、創造亞當的種種,卻又似乎詭異的陷入到了為難。
路西菲爾無疑是聰慧的,所以不管是那些叫亞當還是叫這世間的絕大多數造物與生靈為之而感到為難的、無法理解抑或是眼睛學會了,但腦子跟不上、手不知道當如何去做的東西,他都能夠很快的理解、掌握,並且將其做到儘善儘美,沒有任何的瑕疵。
故而拉斐爾喜愛繪畫,猶菲勒愛好音樂,米迦勒擅長於劍術與格鬥,烏列爾手中的箭矢無有空落,沙利葉則喜歡搗鼓一些奇奇怪怪的藥劑......但你若要在其中找出一位什麼都會並且什麼都擅長的、堪稱是登峰造極的生靈,那麼很顯然,非是路西菲爾莫屬。
然而縱使再如何的聰慧再如何的完美,那原本屬於神明的領域對於路西菲爾而言卻無疑是陌生的、不可知的、未曾涉足的。以致於有那麼一瞬間,路西菲爾忽然就明白了亞當在麵對著米迦勒、猶菲勒等的教導時那種無所適從的心情。
當然,如果硬要說抑或者硬要類比的話,這大抵是一種學渣看待學霸、學神解題時的心情。
學渣是亞當,學霸是米迦勒、猶菲勒,至於學神......學神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學神。
所以在腦回路短暫的、詭異的同亞當相重合之後,隨著路西菲爾的心意而變幻那手中的權杖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瑩瑩的光輝來。
翠色與綠色的藤蔓向著地麵而垂落倒生的卡巴拉生命之樹下,那草自行的分開有泥土顯露出來,而後緩緩聚起不斷地成型與雕琢、脫落,凝聚出類人的型。
但——
“造物而已,一個近神的怪物,又怎敢奢求、又如何能夠涉足神明的領域,創造出具有生命力的造物呢?”
法則於無聲息間發出嘲諷,毫不掩譏誚的將聲音傳遞到神明的腦海中、傳遞到神明的意識空間之內。然而主看向路西菲爾的目光卻似乎是極儘溫柔的,帶著詭異到極點的歡喜、愉悅以及滿意。
“吾說過的,他是我最完美的造物,他會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最滿意的作品。”
“可以又如何,不能夠又如何?”
神明同樣在無聲息間對著法則做出反問,而後由後往前握住了路西菲爾的手,將這造物擁到懷中,有神力及光輝順著彼此間流淌、躍動,而後沿著那權杖而行,向著那地麵的泥土間而去。
“吾說能夠,便一定是能夠,不是嗎?”
主對著法則如是言,以唇緩緩湊近了路西菲爾的耳邊,仿佛是無關風月與欲念的道:
“記住這樣的感覺,路西。”
主的氣息對於路西菲爾而言是如此的熟悉,恰如同這世間的絕大多數生靈呼吸一般自然。雖然隻要撒拉弗想,那麼他們大可不必要呼吸。
但當神明的胸膛貼上自己的背,當屬於造物主的聲音回蕩在自己的耳邊,路西菲爾的耳珠似乎是有那麼一瞬間的染上薄紅,眉頭幾不可查的皺起而後鬆開,而後將心神投諸到那似乎於虛實中出現的、屬於生命的紋路與軌跡之中。
世間並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而在這神明之所創造的世界中,每一個生命都有著其獨特的紋路、軌跡之所在。
這樣的紋路和軌跡在某些方麵而言可以被稱之為靈魂,是有生命、智慧的生靈所獨有。而人類的靈魂中......屬於人類的靈魂似乎就要在這造物與造主的手中、在彼此相貼的掌下、順著那權杖的引導而形成。
隻是發生在這造物身上的那一縷細微的變化並沒有瞞過神明的眼,甚至於在神明的視角內,那點薄紅似是在擴大、在染上血色和不詳。於是那一瞬間,時間與空間仿佛在此停止,有縫隙被破開,來自於未來的場景出現在神明的眼前。
又或者說,神的靈在那一瞬間越過時空的長河,出現在未來。
“吾神。”
忤逆的造物被鎖在深淵之上,四肢被縛身形懸空,全身上下並沒有任何的衣物,亦沒有任何的遮掩。而此處,這火湖之下的空間之中,似乎是隔絕的,全然的隔絕。
沒有陽光,沒有雨露,沒有微風,便連空氣亦是沒有的。
全然的隔絕,屬於造物的五感儘皆被剝奪,不知時光與歲月的流逝,更無從感知任何變化。
直至這神明的到來。
光明的海洋降臨對色彩、聲音等的感知再度回複,縱使那長久蒙上黑暗的雙眼幾乎落下淚來,但那被縛住的造物卻是睜大了眼。
一雙象征著墮落的、似乎蒙上血色的、不再聖潔與澄澈的眼。
近乎貪婪的將一切納到眼中,收到眼前。
於是在那目光的倒映之下,神明看到了自己的顏。
不再是籠罩在聖光與迷霧之中的,亦並非是不可名狀不可直視的顏。
“路西菲爾。”
神明輕喚這造物的名,以指尖掐住了路西菲爾的下頷,貼近在了這造物的身前。
“雅赫維,耶和華,我仁慈的主。”
有近乎迷戀的笑意自唇角流露,幾乎是自覺或不自覺的,路西菲爾偏頭將臉頰湊近了神明,如同再是乖順不過的小貓一般尋求著主人的愛憐和撫摸。本應當有若金玉相扣好似是那滾珠落玉盤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啞,又好似是深深的曖昧與纏綿。
恰似是在示弱與討好。
“請您告訴我,我於您而言,究竟是什麼?”
“你是我摯愛的子,是吾最閃耀的晨星。”
神明如是言,幾乎是從善如流的以手掌貼近了路西菲爾的麵,予以他更多的、來自皮肉間相貼的觸感。
有滿足的喟歎從路西菲爾的口中逸出。
但僅僅是一瞬,那份原本真實不虛的觸感變為虛幻,主的手掌收回,似乎吝惜於再給予這造物任何的撫慰。
“你墮落了嗎,路西。”
神明的眼中倒映著這造物的顏,倒映著那被染上黑暗的同自己相背離的靈魂,倒映著熾天使長那帶著血色的藍眸,發出疑問,問出那再是明顯不過的答案。
“我因您而存在,因您而得到完全,我的一切儘皆是您所賦予,您又怎能忍心將我拋棄呢?”
淚盈於睫眼角染上緋紅,墮落卻又似乎未曾徹底墮落的路西菲爾將眉頭皺起,對神明的問題避而不談好似是極可憐、極痛苦、極真誠的發出感歎與剖白。
“若沒有您,若不能陪伴在您的身邊,我的生命、我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騙子,說謊。
神明在內心深處如是言,做出定義。抬起了手,幾乎是本能的想要撫上那造物的眼尾,想要將那造物攬入到懷中。隻是下一瞬間,周遭之場景與畫麵被剝離所有的一切儘皆失去色彩,主對上了一雙璀璨的、無喜無悲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