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太一輩子就沒怎麼吃過苦, 當初嫁給沈老爹也是看中了沈家的家境殷實,沒想到沈家之所以家境好是仗著沈老爹的父母會經營。
等上麵兩個老的去了,沈老頭自己就是一個漏財的招子, 不用幾年光景,沈家就窮了。
沈老爹和高氏都是懶貨,寧願坐吃山空也不要去辛勤勞作。
年輕時的高老太吃不了苦,就自己找了個姘頭,姘頭貪她美貌,她貪圖彆人的財物奉養繼續好吃懶做, 沈老頭知道了覺得丟人, 但是日子久了也習慣了。
等沈老爹死了,高老太就與姘頭好得更光明正大些, 但是隨著她的年歲增長, 兩個兒子又明顯一對坑貨, 她的相好日漸露出商人的一麵。
這回她的兩個兒子犯下這樣大的事情,不是沒找過相好的幫忙, 早年她的相好還願意在她身上花些現錢和貴重物器, 如今一枚銅錢不漏, 隻肯裁剪些好衣裳或打些便宜首飾哄騙她, 這些東西越放越不值錢。
高老太又是出名的愛美的人, 家裡窮了個精光, 她也不肯落下外在行裝的體麵, 如今兒子大難臨頭, 她上門來問閨女沈雲要錢都要維持著她那份表麵光。
她的一生都以不曾真正勞動過、有功夫打扮自己維持美貌為自豪, 窮到絕境也不肯變成孫老太那樣整日勞作的婦人。
如今到了沈雲麵前,發現沈雲對她心更加硬了,她深恨沈雲無情。
她不僅不反思自己的過錯, 反而覺得祝家這樣靠種田為生的破落戶竟然敢瞧不起她,同時她心底又產生了一絲山窮水儘的心焦。
她心底也隱約知道自己的兒子是沒法求情的。
可是兒子流放了,閨女嫁這樣遠鐵了心不管自己,隻有一個越老越精的相好,自己以後和那種無兒無女的孤苦老太又有何區彆,她不要變成那樣!
沈雲她必須得管自己!
她見過那些孤苦老太太,七八十了仍然還要辛苦勞作,她高氏享了一輩子福,絕不會落到那樣的境地!
在黑暗裡,她看了看自己沒有勞作痕跡的手,心想,我生來就是享福的,我必須要從我女兒這裡拿到錢。
她一夜沒睡,一晚上都在想心事,第二天一早沈雲果然絕情地要她離開,高老太氣得渾身發抖,不肯走,孫老太就上去拉她走,卻拉不住這個婦人。
沈雲大著肚子也不好來拖親娘走,到了祝翾去上學的時候,這個女人還沒有走。
祝翾恨恨得看了高老太一眼,又看了看時辰,該去上學了,相信祝家人能送走這個女人離開。
然而,她低估了高老太的離譜,因大家都弄不走她,祝老頭忍無可忍,他力氣大,要送高老太出去。
沒想到高老太一見他要靠近,就開始扯自己衣服,大聲喊非禮,這下祝老頭也不敢動她了,這個瘋婦發起瘋來太過嚇人。
一大家子竟然拿她無可奈何,高老太就高高興興地坐著,說:“我是來你家做客的,哪有這樣趕客人的,好歹叫我在你們家小住幾天,也不能白來一趟。”
孫老太怕了這個滾刀肉,說:“你再如此我就去報官!”
高老太昂著脖子朝她:“你報啊,現在就去!我倒要看看我犯了什麼法?我不過來親家做客看看我女兒,哪條法令說不許的,你去報官!我不怕你!”
因心裡有了那種即將被逼到山窮水儘的絕望,如今的高老太反而有了光腳不怕濕鞋的底氣,她以前也無賴不要臉,但麵上還是要做幾分體麵的,所以從前祝家人還能應付她。
沒想到這回她完全不要底線了,祝家人反而束手無策了,高老太覺得祝家人被自己拿捏住了,反而很得意,心想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要臉。
她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孫老太,衣著樸素,麵容蒼老,自己絕不會變成這樣。
……
祝翾今天上學也心境低落許多,一想到高老太那樣的人是自己的外大母,她深以為恥,外麵天漸漸陰了下去,祝翾眼皮一跳,有一種今天會出事的感覺。
但是很快她就搖了搖頭,集中注意開始上課。
到了下學的時候,天上下起了大雨,直線型的大雨就那樣砸進地裡,濺起水霧一片,豆大的雨滴濺起水花。
祝翾看著天氣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帶傘,她看了看元奉壹,元奉壹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沒有帶傘。
其實早上就有些陰沉,換做以前,祝翾會根據雲層判斷是否會下雨,然後提前帶傘,可是早上因為外大母的事情心事重重,反而忘記了。
元奉壹看了看天,就說:“這雨好大,我們等會再走吧。”
祝翾點了點頭,可是她的眼皮一直在跳,有一種不妙的感覺襲擊了她,她就說:“我還是想早點回去。”
“可是……”元奉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這猛烈的雨勢砸身上都會有點疼,雨霧彌漫,根本不能頂著雨跑,於是他就說:“萱娘,我們還是再等等雨停吧。這樣大的雨會淋壞人的。”
祝翾好像聽進去了,她坐在學堂裡拿出來課本想打算等雨停的間隙看會書,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她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某種預感越來越強烈,祝翾忍了片刻,忍不下去了,她麻利地收拾好背包,然後站起身,元奉壹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將書包頂在頭頂紮入了雨霧裡,頂著傾盆大雨往外走。
“祝翾!你瘋了!”元奉壹在後麵喊她,祝翾的聲音隔著雨聲傳來:“奉壹,我先回去了,你等雨停再回去,不要淋雨。”
元奉壹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回想了今天一天祝翾的異狀,今天的祝翾處處透露著些不尋常,不像從前那樣明亮永遠有朝氣的萱娘,她一定是哪裡遇到難處了,元奉壹心想。
不能叫祝翾頂著這樣大的雨跑回去!元奉壹站起身看了看外麵的大雨,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也一頭紮入大雨裡。
祝翾被淋得如同落湯雞一般,瘦小的身影在雨裡狂奔,從她身後忽然躥出一輛跑得飛快的驢車,忽然刹住在她身邊,激起的泥水濺起,祝翾有些惱怒地看著自己臟了的衣裳。
這時候馬車車廂的簾子拉開,是黃采薇的臉,黃采薇隻有一句話:“上車。”
於是祝翾就上了車,一進去就聽到喬媽媽調侃她:“又來一個濕淋淋的孩子!”
祝翾這才看見車廂裡還坐著濕淋淋的元奉壹,他裹著毯子,臉上都是水汽,眼睛被雨打得有些發紅,他說:“萱娘,我覺得你還是不能就這樣回去。”
祝翾一屁股坐下,不可思議地看向元奉壹:“是你喊先生他們來接我的?”
元奉壹沒點頭也沒有搖頭,不再看她。
祝翾覺得元奉壹淋成這樣不可理喻,就說:“你怎麼這樣啊,我就一天沒有送你,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雨這麼大,你還跑進去淋,你身子看著就不好,生病了怎麼辦?”
黃采薇看著仿佛從水裡撈出來的祝翾,說:“真是烏鴉看不到自己黑。”
說著將毯子裹住渾身濕透了祝翾,祝翾一邊抱著毯子一邊發抖,她這才反應過來冷了。
“你到底急什麼?非要淋雨回去。”元奉壹問她。
祝翾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隻是心臟跳很快,從剛才開始就覺得不對勁。”
黃采薇先送元奉壹回去了,再繼續送祝翾往前走,祝翾這才意識到拉車拉得健步如飛的是黃采薇那隻毛驢,覺得很不可思議,說:“驢拉車能有這樣快?”
“當然不能了,但是這隻驢有點天賦。”喬媽媽說。
到了祝家,祝翾的感覺應驗了,祝家果然出事了。
高老太還在她家裡,但是一反常態,之前早上祝翾出門的時候,高老太死活不肯走,現在反而背著行囊大聲嚷著:“你們憑什麼不許我走!沒天理!沒王法了!”
祝翾下了車,定定地看著高老太,覺得有些古怪,黃采薇和喬媽媽也下來了,見到了這一幕,問祝翾:“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