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對於劉家的第二場喪事是有些驚訝的,然而並沒有什麼情緒。
隻有家裡的孫老太和沈雲碎碎叨叨過河對岸人家的事情,說這家肯定是風水不好,犯了忌諱,才一直死人。
然後孫老太又誇他們祝家風水好,才個個都能養住,人口興旺,是她死掉的三個兒子在陰司保佑的結果,那三個死掉的兒子替祝家後來人擋了災。
她為自己這種嚴絲合縫的邏輯說服了,覺得就是這樣,這幾天連給那三個牌位多燒了好幾根香。
因為阿閔去世之後的一段時間,祝翾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總是忍不住想阿閔死了會去哪,是變成天上的雲,還是路邊的花。
她心裡總在想這件事情,放在祝家人眼裡,就是祝翾性格忽然沉靜了。
沉靜的祝翾是不正常的,祝翾也不願意告訴家裡人她內心的思緒,所以祝家人更覺得她這樣很奇怪。
沈雲他們是能想到祝翾是在為阿閔傷心的,但是不覺得一個小孩子能夠為另一個小孩子傷心那麼長時間,這個年歲的祝翾他們不覺得能夠完全理解生死,在他們心裡覺得祝翾這個年歲的人就是很簡單的生物,昨日傷心的事情今日就能夠忘了。
祝翾就是察覺了他們這種認知,不再願意像以往那樣說自己內心在想的事。
“萱姐兒,你怎麼不再像以前那樣快樂呢?”連祝蓮都這樣問她。
祝翾看了看祝蓮,說:“什麼樣的人能夠一直快樂呢?是沒有心事的人,有了心事就不會一直快樂了。”
“你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心事?”祝蓮笑了起來。
祝翾垂下眉眼,不再說話,祝蓮就問她:“那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祝翾也很想告訴祝蓮她在想什麼,她不是完全因為傷心阿閔的死才這樣,她心裡像野草一樣瘋長了許多新的事情與思想,但是太亂太雜,她無法將這些脫口而出告訴祝蓮。
她隻知道怎麼想,卻不知道怎麼說,也無法知道自己思想的方向在哪。
於是祝翾又沉默地搖了搖頭,祝蓮以為是祝翾不想說,就歎了一口氣:“你真讓人發愁,你快樂的時候叫我們發愁,現在你不快樂了,我還是很為你發愁。”
祝翾知道祝蓮在關心她,就抱住祝蓮的脖子,將臉貼在祝蓮的肩膀上,她告訴祝蓮:“我會重新快樂起來的,我隻是心裡藏了很多事情,我沒辦法想明白說清楚。”
然後她又說:“蓮姊,你有沒有時候會突然覺得某個瞬間這個世界不是你從前認知的那樣?”
祝蓮疑惑地低頭看她,摸了摸祝翾的額頭,說:“你也沒有發燒啊,怎麼就開始說怪話了。”
祝翾輕輕歎了一口氣,挨著姐姐不再言語,祝蓮又說:“小孩子不要歎氣,不像話。”
“你彆老當我是小孩子。”祝翾抗議道。
“你這個年紀不是小孩子是什麼?”祝蓮笑著說,祝翾就靠在姐姐身上不再說話了。
對於祝翾的異常,孫老太又有她獨特的高見了:“中邪了,這肯定是中邪了!”
祝老頭聽她這樣說,不認同,說:“哪來的邪?你彆整天神神叨叨的,然後被那些裝神弄鬼的騙錢。”
“你知道什麼?我有經驗得很。”孫老太不忿道,她說:“萱姐兒肯定是離了一點魂了,我給她弄弄就好了。”
“弄什麼?”祝老頭不明白。
然後很冷的一個早上,祝翾早早地就被大母拉起來,按在凳子上,那個嘴角長痣的神婆又來了,孫老太就問神婆:“今天是黃道吉日嗎?”
神婆點了點頭,她取出一顆米粒,按住祝翾將兩顆米粒對著祝翾的耳垂磨,說:“這個時辰也好,天冷她也不會發炎。”
祝翾覺得耳垂熱熱的,扭動了一下,不懂大母他們在做什麼,就問:“大母,你這又是在乾什麼?”
孫老太就說:“給你穿耳呢,彆瞎動。”
“我不要穿耳!”祝翾掙紮了起來,把神婆推開,捂住自己的耳垂,不明白自己的耳朵好好的,為什麼非要紮個洞出來。
“女孩子大了就得穿耳的,我是給你做個記號釘住,這樣你才立刻站住了,不會天天遊魂一樣。”孫老太看著她的眼睛很固執地說。
祝翾依舊捂著自己的耳朵不肯穿耳,她說:“我才沒有遊魂,反正我不要!”
孫老太生怕她這樣錯過了她選定的吉時。
神婆卻不急,她真正的本事就是給女子穿耳,發現結合了神婆身份的迷信色彩之後,生意更好做罷了,所以除了裝神弄鬼,還弄點附帶迷信色彩的穿耳副業掙錢。
孫老太就低頭給祝翾看自己的耳朵:“你看,大母也有耳洞的。”
又說:“你阿娘、你蓮姊她們都有的,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穿耳的,穿耳了你就能戴耳飾了,多好?以後穿戴頭麵就能多打一樣耳環。”
祝翾看見了孫老太的耳洞,卻還是不肯穿:“那也不要,乾嘛非要鑽一個洞,我又不要戴耳環。”
孫老太以為是她怕疼,就告訴祝翾:“根本不疼,神婆手藝好著呢,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好了,這是為了你好。現在這個天也合適,你不會發炎,好養耳朵。”
祝翾任她怎麼說都不願意,孫老太不耐煩了,瞪她,將她死死按在椅子上,讓神婆動作,祝翾半被脅迫地穿耳,就坐在那裡委屈地大哭起來:“為什麼要逼我!我不要!”
孫老太隻說:“你這孩子彆亂動,不過是給你穿耳洞,又不是割你肉,哭什麼?”
祝翾感覺耳朵發燙,過了一會,神婆就說:“好了。”
祝翾止住哭,她沒感覺到疼怎麼就好了,於是想抬手摸自己的耳朵,被止住了,然後神婆要鑽另一個耳洞,祝翾又不願意了,雖然不疼,但是不想。
但是大母說:“你都鑽了一個了,另外一個怎麼可以不鑽,就一個耳洞像什麼樣子。”
祝翾心裡想了想,也是,都鑽了一個了,另一個不鑽,不像樣子,就給神婆鑽了,很快也好了,然後兩個新打的耳洞都拿茶葉梗堵上了。
祝翾去拿鏡子去看自己的樣子,總覺得怪怪的,想要摸自己的耳洞又被說了,孫老太止住她:“不許拿手摸,就這樣放著,不然會發炎的。”
不讓摸就不摸吧,祝翾臉上還掛著淚痕,她擦了擦眼淚,孫老太還在嘲笑她的哭:“又不疼,還嚇得哭起來,平時不是膽子大得很嗎?”
祝翾看了她一眼,心想,我不是因為被打耳洞而哭,我隻討厭被脅迫,打不打耳洞又有什麼區彆?為什麼要逼我呢,隻是一對耳洞,為什麼一定要給我打呢?
她收起自己的神色,等早上其他人起了,吃早飯的時候,大家都注意到她的耳洞。
“呀,萱姐兒有耳洞了!”祝蓮看了看她的插著茶葉梗的耳朵,然後笑。
祝翾就問:“你有嗎?”
祝蓮就給她看自己的耳朵,祝蓮當然也有,隻是平時不戴耳飾,快又長閉合了,孫老太見了,立馬趁著神婆還在祝家吃早飯,讓神婆吃完飯再給祝蓮重新鑽一下。
祝翾又去看祝棠的耳朵,祝棠沒有耳洞,祝棠當然沒有耳洞,祝翾卻覺得奇怪:“棠哥哥怎麼就沒有?”
“棠哥兒自然沒有,他又不用戴耳飾。”沈雲告訴祝翾。
“那我也可以不戴耳飾,乾嘛非要給我打?”祝翾低聲埋怨道。
“這孩子,老是說傻話。”
祝翾就很快吃完,站起來,大聲說:“我去上學了!”然後飛奔著出去了。
後麵孫老太還在說她:“剛吃完早飯,你跑那麼快乾嘛,又沒遲到!”
祝翾聽了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