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奉壹也怕自己強行留下來連累姨母他們,認清了事實後,就心平氣和地答應了離開。
隻是走前又務實地幫王家多敲詐了一百兩“封口費”,甚至連在場的祝翾也代表祝家,被元奉壹多敲詐了五十兩“封口費”和“賠罪費”送到她手上。
他看明白了自己是非走不可的,雖然他也不稀罕做陳某的兒子,但是這次不是接去當兒子的,那就無所謂了,不如把自己這種不重要的“親戚”多賤賣點封口費,為在意的人要點落到實處的好處。
王家與祝翾一起到了碼頭送元奉壹,祝晴一邊抹眼淚一邊吩咐道:“你去了那裡要保重。”
說著又指著送來的包裹道:“你走得急,沒有東西送你,裡麵包了姨母為你新做的幾件衣裳,哎,袖子還沒有縫好。”
那個領頭的仆婦就在旁邊煞風景道:“侯府不缺衣服穿,這種成色的衣裳連下人都不穿。”
元奉壹卻當聽不見,一把撲進祝晴懷裡,泫然欲泣:“姨母,我舍不得你,我會好好穿的。”
祝晴更傷心了,說:“多乖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彆被彆人欺負了,好好的,啊。”
祝翾從包裡掏了掏,掏出一隻剛買的毛筆,對從祝晴懷裡離開的奉壹說:”我沒有好的東西送給你,隻有這隻筆還算新,你去那邊也要好好念書不要落下功課。”
說著又猶疑地看向那個領頭的婦人:“你們侯府讓孩子念書的吧?”
仆婦覺得不可思議,仿佛聽到了笑話一樣:“堂堂侯府,怎麼會沒有書念呢?”
祝翾就用這群人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誰知道呢,說是念書的人家,可是看你們的作風,我就感覺你們背後的主家不像是詩書講禮的門戶。”
那個仆婦自然被祝翾刁鑽的諷刺給氣到了,她雖然是建章侯府的仆婦,但是跟著主母過來的,主母的娘家可是正兒八經的世家,累世官宦,才不是侯府那起泥腿子暴發的作風。
這個小刁民竟然如此貶低人,貶低她就是貶低主母背後的世家門戶。
“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小潑皮,你知道什麼,好賴不分……”
“好了,你不要難為我這邊的親戚。”元奉壹打斷了為首仆婦的話。
然後他鄭重地接過祝翾的筆,說:“謝謝你,萱娘。”
祝翾也很難過元奉壹要離開,就歎了口氣說:“你去京師,好遠的地方,不過那邊比我們這裡大、新鮮,你到底是去奔富貴去了,也算是好事,你就好好享富貴好好活。”
元奉壹點了點頭,卻對祝翾說:“我會想你們的。”
祝翾卻覺得她與元奉壹很可能不會再見了,京師與揚州府很遠,她心裡也有些離彆的傷感,但是又覺得元奉壹又不是死了,所以離彆的傷感也不是很多。
這群陳家的仆婦的到來,也粉碎了一丟丟祝翾對蘆葦鄉以外的新天地的想象,就算是京師也是有無形的井壁的。
蘆葦鄉無形的井壁針對的是所有困苦的黎庶,京師針對的也是她這樣的一無所有的黎庶,不然為何這群仆婦身上就有“肉食者”的氣息,就敢對他們擺出上位者的姿態。
所謂京師也沒那麼美好。
倘若處處都有井,我如何不在井底呢,祝翾在心底想。
她忽然想明白了。
跳出井外,然後努力破除這井壁。
井困得住我的身,困不住我的心。
而雖然處處是井,可是已經有人為我扔下了井繩拉我,那個人是黃采薇,是長公主她們,是新朝廷。
喬媽媽說過我是比過去的女子有運道的,我的運道就是這條多出的拉我出去的井繩。
祝翾就這樣突然悟出了一點她未來思想的雛形。
很多年之後,祝翾才明白她的悟道始於踏入青陽蒙學的那一日,一直在進行中。
載著元奉壹離去的船開走了,祝翾忍不住對他揮手作彆,大聲喊道:“奉壹,好好活!”
元奉壹也對她招手,祝翾想不出什麼離彆的祝福,隻能說出這些樸素的話祝福他的前路,然後聽見元奉壹也大聲回答她:“萱娘,你也好好活!”
祝翾雖然很難受,但還是笑了,心想,我自然會好好活。
到了家裡,祝翾自覺地把從陳家那拿來的五十兩上交了,一下子多了一筆錢,祝家人也在問哪來的,一副盤問的姿態,生怕祝翾是乾了壞事。
祝翾就語焉不詳:“奉壹京師的親戚接他來了,我見到了,就發財了。”
祝家人其實也對元奉壹的身世也知道些底細,但是沒祝翾知道很多細節,聽她這麼一說,更覺得銀子燙手,祝翾就不以為意:“怕什麼,京師的那些人已經走了,不可能為這點錢回頭找我們,這可是奉壹為我們掙來的,彆辜負了他的心意。”
聽她這麼一說,祝家人也深以為然,沈雲收好錢,說:“我明天就去給你們幾個都做一件新衣裳。”
孫老太又問:“現在我們手裡的錢也多了些,不然在家裡添幾畝地吧。”
祝老頭不同意:“地全靠我種,現在的我就種不過來了。”
孫老太就橫他一眼:“地才是硬財產,你知道個屁,種不過來請人種!”
“要不然明哥兒怎麼不把錢交給你呢,輕狂得很,一有錢就買地,生怕彆人不知道我們家有存銀,多來幾個他們外大母那樣的,你才舒服?”祝老頭說。
孫老太不服氣:“我哪裡輕狂?有錢不買地乾什麼?就買兩畝,至少要把之前賣出去的買回來!”
祝家又吵吵鬨鬨起來,祝翾在他們的吵鬨聲裡,已經開始若無旁人地坐下開始溫書了,因為她更加明白了,這才是她能伸手攀住“井繩”被拉出“井”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