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哥兒就像你,念了五六年書,最後還是回來種地,蓮姐兒本來就不是聰明苗子,學個東西難死她了,算賬都不如我快。怎麼萱姐兒這麼厲害?”
祝明就奉承老太太說:“誰說咱家沒有聰明種的?阿娘你就是啊。”
孫老太一聽就立馬啐了嘴沒正經的小兒子一口,說:“我還沒找你算那個什麼範樓的債呢?你就拿你老娘開玩笑!我揍死你個龜兒!”
她作勢舉起拳頭在祝明的背上輕輕打了一拳,祝老頭在旁邊坐著紮草繩,看見了就笑:“你兒子是龜兒,那你是什麼?王八嗎?嘿嘿。”
“要不我怎麼說你們老祝家沒有聰明的呢?你兒子是龜兒你笑我王八!那你祝大江你又是什麼?鱉!”孫老太哼道。
祝老頭反應過來了,不笑了,反而埋怨孫老太罵得不對:“是你先說龜兒的,把咱們倆都繞進去了!”
祝明在旁邊也笑了一會,然後正經道:“我說真的,阿娘你就是聰明的女子,我從小到大就是這麼以為的。”
孫老太聽祝明還是堅持如此說,就有些懷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祝老頭,祝老頭就說:“你彆看我,你龜兒這麼說的。”
孫老太翻了一個白眼,說:“我有什麼好聰明的呢?我大字不識一個,一輩子就是睜眼瞎一個,你誇我也不怕燙嘴。”
“怎麼不聰明呢?阿娘你不識字是沒有條件學,那時候彆說女的,窮人都沒有條件,咱爹不也睜眼瞎?但是你就是聰明啊,家裡大事小事你都能盤算得有條有理,什麼菜你一學就會。
“沒上過學,卻能通過買菜買肉學會算術,會心算。煮個飯眼睛跟尺一樣,手裡一倒就知道是幾兩,買肉也是幾乎不用看稱,手一抬就錯不過半兩。這不也是聰明嗎?”祝明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說。
孫老太愣住,她下意識:“這算什麼聰明……”
“怎麼不算?您就是沒條件學字罷了,真要你小時候有萱姐兒的機會念書,你不比她差。咱們萱姐兒這麼聰明就是隨了您的根。”祝明繼續道。
孫老太腦殼裡嗡嗡的,還有點不太敢信,就有些不太自信地問:“真的嗎?”
“真的。”
“萱姐兒聰明是因為隨我?那她那個犟性子又是隨誰?”孫老太又問。
“隨我隨我。”祝明往自己身上攬,確實祝翾那副為了念書孤拐的勁像自己當初學畫的樣子。
“哼,我就知道隨點好的給她,你個當爹的,隻知道隨些不好的性子給她!”孫老太又開始責怪祝明了。
祝明就依舊笑嘻嘻的,他點了點頭道:“對對對,您說得對,我全弄些不好的給她像了。”
孫老太又打量了一下小兒子的臉,說:“也不全是,你臉生得好,萱姐兒像你,姊妹裡生得最好。”
然後又忍不住在背後說祝翾:“這麼一想,這丫頭胎裡就鬼精鬼精的,儘挑咱們家好的地方長了,又聰明又好看的,什麼好的都被她在胎裡占去了。”
……
等祝翾下學的時候,經過王家鋪子,王大春與祝晴看見她就立馬調侃道:“咱們家的女案首來了!”
然後非要塞個肘子給祝翾,叫她拎回家給大母與母親做水晶肘子吃,說這是給她考第一名的賀禮,祝翾推辭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奈地拎住套肘子的草繩。
王家又要留她進來吃晚飯,祝翾就又推辭,說:“我還得回家呢,我家裡人還在等我。”
她這麼說,王家人隻能放她走了,祝晴說:“也是,你父母他們都知道了你考了第一,都肯定在家裡樂呢,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等你回家慶祝,你跟我們吃,他們不知道就一直等你。”
祝翾最後拎著肘子又朝大姑與大姑父點頭道謝,然後繼續往回家的路走,一路上認識她的都在喊她“女案首”,祝翾一開始還反駁,說她考的是女學揀選考試裡的第一,不是科舉,不是案首。
但是喊的人越來越多了,祝翾漸漸就習慣了,就微笑著道謝。
經過阿閔的墳,劉家的正在清墳頭的草,看見祝翾居然也難得地笑了一下,自從她男人死了,劉家的性子平和了不少,她竟然主動喊住祝翾,說:“萱姐兒,聽說你考了寧海縣的第一。”
祝翾不擅長應對劉家的,就點了點頭,劉家的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份薄薄的紅包給祝翾,說:“這是慶祝你考第一的賀禮。”
“不,我不能要。”祝翾連忙推辭道。
劉家的還是把東西往她的方向推,兩個人推辭了一波,最後劉家的說:“你收下吧,如果……阿閔還在,她也是會為你高興的。”
聽到劉家的說阿閔,祝翾愣住了,劉家的就趁她愣住的空隙裡,將紅包塞進她手裡,然後就走了,原來她在阿閔的墳的方向,就是一直為了等祝翾。
祝翾捏住手裡的紅包,深深看了一眼阿閔的墳墓,然後輕聲說:“我考上了寧海縣的第一了,阿閔。”
沒有人回她,然後祝翾繼續對著困住阿閔一條命的那個土包說:“我下一場考試得去揚州府了,我還沒有出過寧海縣呢,我會繼續用功的,然後揚州府的考試我也會努力考過,再然後就去應天……應天的考試我如果考上了的話……我就能夠離開蘆葦鄉了。
“我很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麵的世界,我還想念很多書。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我覺得我可以做到的。阿閔,你也這麼覺得吧?”
祝翾對阿閔的墳傾訴完了,默默又看了一眼這個小土包,然後繼續往家裡的方向走。
到了家,胖橘貓咪咪看見祝翾手裡還拎著一個肘子,就流著口水喵嗚地跑過來蹭祝翾,祝翾將手裡的肘子抬高,喊孫老太來拿。
孫老太看見咪咪的饞樣,輕輕拍了一下貓腦殼,說:“你這個饞嘴貓,這麼胖了還想吃肉。”
然後邊接過祝翾手裡的肘子邊問:“誰給你的?”
“大姑他們賀我的。”
孫老太聽了點點頭,又看了一眼祝翾,說:“真是了不得,我們的祝女案首。”
咪咪跟遊魚一樣在祝翾和孫老太身邊來回地蹭,一邊蹭一邊喵喵叫,結果見孫老太直接把肘子拎走拿去燒菜了,就不滿地咪嗚了一聲,也不蹭祝翾了,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離去的屁股。
祝翾見了就忍不住指責咪咪:“你這胖貓,真勢利眼!”
沈雲也來迎她,摸了摸她的後脖領子有沒有出汗,然後祝翾才想起身上還有劉家的給的紅包,忙從包裡掏出來給沈雲,說:“還有這個。”
“這又是誰給你的?”
祝翾回答道:“阿閔的阿娘給我的。”
“劉家的?她乾嘛給你這個?你也真是的,人家給你紅包你還真收進包裡去。”沈雲說。
祝翾就抬起眼睛反駁:“我說了不要的,她非要給我,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走了。”
“那你也不能要啊。”沈雲埋怨道。
然後她又把手裡的紅包還給了祝翾,說:“既然人家是給你的,那你還是收著吧。”
祝翾就又收起,因為祝翾考了寧海縣的第一,所以全家晚上吃了很豐盛的一頓餐,大姑給的那個肘子果然做成了水晶肘子,又添了很多彆的菜。
孫老太一邊吃飯一邊問祝翾:“你說說,是我做的菜好吃,還是你們在外麵有錢燒的吃的那個範樓好吃?”
祝翾一聽,就知道孫老太還記著之前的賬呢,阿爹帶他們母女倆去吃範樓,沒把老太太心疼壞了,花錢多了就仿佛在割她的肉一樣。
祝翾就立馬說:“大母做的好吃。”
“我做得好吃?你阿爹還帶你們去吃什麼範樓!”孫老太不滿地說,然後朝兒子說:“你下回想吃什麼,彆去那貴地方花錢,不如交錢給我,我給你做。”
“那大母也去開酒樓,人家姓範的開的酒樓叫範樓,您姓孫,您開的就是孫樓!”祝翾笑著說。
此話一出,果然立刻被孫老太白了一眼,說:“你的嘴和你爹一樣,促狹得很。”
然後一大家子繼續吃飯,席上都在祝賀祝翾的考試之喜,祝翾的弟弟妹妹都眼睛發光地看著她,他們都知道萱姊很厲害。
吃完飯,祝翾想幫忙收拾碗筷拿去洗了,被祝明攔住了,說:“你今兒可出了風頭了,女案首洗什麼碗,歇一歇,陪你妹妹葵姐兒玩去。”
祝翾於是逗葵姐兒玩了一會,又回房間開始看書了。
因為縣裡的排名出來了,意味著下一場去揚州府的考試也很近了,去應天女學全南直隸隻要兩百多個人,應天與蘇州的女孩子肯定人數占不少,她隻是考個揚州府偏僻縣第一遠遠不夠。
還不到高興的時候,她隻是拿到了下一場的入場券。
祝蓮回到房間看見祝翾又在用功了,就上來問,祝翾告訴她:“我還得準備揚州府的考試了,隻考個這的第一不代表後麵不會被淘汰。”
祝蓮於是自己去洗了睡了,睡前看到祝翾依然坐在那看書學習的背影,有些迷茫又佩服地看了一眼。
祝蓮心想,我如果當初也報名了,寧海縣也隻有二十五個,我也是輪不上的,也就萱姐兒配吃這個苦。
想完,她就吩咐祝翾:“蠟燭燒完了,你就趕緊睡覺。”
“哎。”祝翾答應道,祝蓮於是就翻過身睡著了。
然後祝家有一個人沒睡著,孫老太直直地躺在床上,看向帳頂,聽著祝老頭在耳邊打呼的聲音,然後忍不住推了推祝老頭,祝老頭鼾聲打了一半,停了,孫老太見他沒醒,繼續推。
祝老頭直接被推醒了,問孫老太:“怎麼了?”
黑暗裡他就聽見孫老太問他:“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聰明?和萱姐兒一樣聰明?”
祝老頭滿頭疑問,大半夜地推醒他,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無語道:“你做夢琢磨這些恐怕更快些,大半輩子都過來了,聰明不聰明都是老太婆了。快睡覺。”
說完他就又扭過去打著鼾睡著了,孫老太偏頭看了一眼丈夫,忍不住小聲地對自己說:“可是明哥兒說我很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