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那麼喜歡春生,自己再大一點也要談婚論嫁了,什麼文會什麼考試都要變成水裡的影子,偶爾在夢裡想想就夠了。
到了如此境地,陳秋生才後知後覺地感悟了自己命運的悲哀,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從來沒有細思過這些,等到知道一點的時候,又已經晚了。
她其實也不喜歡念書,哪怕心裡終於想明白了一點,也依舊不喜歡讀書。
我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子,陳秋生告訴自己。
然後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但是心裡總是存著一處陰翳,如果清醒一點是痛苦的,還不如閉著眼睛睡過去,和從前一樣。
祝翾進來找她,邀她一起玩耍,瞧見陳秋生的神色有異,就問陳秋生:“秋生,你怎麼了?”
陳秋生搖了搖頭,說:“沒事。”
祝翾打量了她好幾眼,也沒看出破綻來,就不好再問什麼,祝翾可能也有點預料到等出了成績,也許會麵臨一些大概的離彆,就拉著陳秋生在揚州驛站附近逛。
兩個女孩就去看揚州城外的山光與湖色,等到了夜裡,因為晚上風好,有人在河岸邊放孔明燈。
陳秋生在一邊看了一會,祝翾就提議:“要不我們也買一個,也放這個祈福?”
於是她們手拉著手去找在河邊賣燈的小販,挑了兩盞小的孔明燈給了錢,又拿了毛筆在上麵寫自己的願望。
祝翾想了想,寫下:“祝家人安康,朋友順遂,我能如願。”
寫完覺得自己有點貪心,一句話三條願望,但是又沒說不能這樣,許個願有什麼好摳摳搜搜講謙虛的呢。
陳秋生拿著筆卻不知道自己想求什麼。
想這回考中?可是這回就算僥幸考中,後麵還有應天的考試,應天全省精英女孩都去,再怎麼保佑,老天也沒這麼大的威力能保證她一定能上應天女學。
況且,她並不是發自內心喜歡念書。
那就求家裡都好?陳秋生抬筆想往上麵寫,卻頓住了,她家裡如果都好了,那她呢?
父母心裡隻有春生,自己已經不像他們的女兒了,秋生有點懷念春生沒出生前的歲月,那時候阿娘很喜歡她,會給她做各種好吃的,阿爹會扛著她在肩上逛集市,他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但是誰叫家裡非得生個男孩呢?
父母的反應,大伯娘他們的反應,就讓陳秋生覺得父母之前隻生下她這件事是父母的某種缺陷一樣。
沒有春生前,隻要彆人說到她爹娘沒有兒子,她爹娘馬上就耷拉下腦袋,一副露了短處的感覺。
生下春生,他們才抬起頭,因為失去了這個“短處”與“缺陷”,而陳秋生就成了他們曾經缺陷處的傷疤,被父母漸漸忽視掉。
這樣一想,陳秋生不想要求家裡好了,就算寫上去,她因為心裡有怨氣,心也不誠。
可是,這樣不是不孝與自私嗎?
陳秋生又感覺到了自己的道德並不完美,她念的書告訴她要如何孝敬父母,如何愛家人,雖然黃采薇也說過父母不是完人,但是那些書告訴她孝道很重要,陳秋生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好像不太孝道。
那到底求什麼嗎?
陳秋生發現自己活這麼大,連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都沒有概念,渾渾噩噩地就長這麼大了。
寫嫁好人家?好像有點不知道害臊。而且她心裡對此也沒有想法。
“你怎麼不寫啊?”祝翾見她遲遲不動筆就覺得奇怪。
陳秋生就說:“我心裡想不出我想要求什麼。”
祝翾也不能代她想,就在旁邊默默等她,陳秋生在那裡想了一會,終於在孔明燈上寫下了她才想到的東西,她這樣寫:“希望我和萱姐兒以後都會是朋友,不要變。”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想求什麼,她對富貴對嫁貴婿這些事情都沒有具體的概念,就寫了這個,祝翾看到了她的內容,心裡有些動容。
她就對陳秋生保證:“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會是朋友的。”
陳秋生相信祝翾,她說:“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寫這個?你浪費了一個願望。”祝翾又為她覺得可惜,畢竟一個小孔明燈對於她們來說,也有些昂貴。
陳秋生笑了一下,說:“真心所求就不可惜,反正我也想不到我想要什麼。”
“那也不行,你再補一個願望上去寫,寫完了再放。”祝翾在旁邊說。
“可是……我不是說了……”陳秋生才說了一半,祝翾就打斷了她,祝翾說:“你就可以加這個啊,寫希望你可以找到你真正的想求是什麼。”
“啊?這樣也可以嗎?”陳秋生瞪大眼睛說。
“怎麼不可以?快寫!”
陳秋生就聽祝翾的,又添了一條“想要知道自己想求的是什麼”,然後兩個人掏出火折子點燃眼前的孔明燈,看著風托起燈往城外飛去,她們看著自己的燈在夜幕下越飛越遠,都滿意地笑了。
這個時候祝翾才說:“時間不早了,嬤嬤要找了。”
“哎,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棟燈火通明的樓,裡麵全是人,依稀裡麵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祝翾與陳秋生就停住腳步,看門口立了個牌子:“四喜班子小公孫淩清姿今夜獻唱”。
“四喜班子?”祝翾和陳秋生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驚訝。
三年前她們就一起聽過四喜班子的戲,沒想到又偶遇到了,這不奇怪,四喜班子本來就是揚州府的戲班子,隻是當年關員外闊,請了去唱給鄉親們聽。
祝翾問了一下票錢,一問價錢就被貴得跳起來,沒錢進去,但是卻又不想離去。
陳秋生也懷念當年的戲與劍舞,兩個人就站在樓外麵隔著過堂遠遠地聽一陣免費的,和她們一起的還有一些沒錢進去聽的閒人,門口夥計趕也趕不走,也支著耳朵聽。
祝翾聽了一會裡麵的咿咿呀呀,覺得不像是淩清姿的歌聲,就問陳秋生像不像,陳秋生不記得了,但也說沒有當年聽見的好聽。
旁邊一個閒人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說:“現在裡麵不是淩清姿在唱戲,淩清姿還早著呢。”
“那什麼時候到她?”
閒人說了一個時間,祝翾知道趕不上,再在外麵玩,驛站真的要關門了,就拉著陳秋生回去了。
“哎,真可惜,來揚州了也不能再聽一次當年的戲。”陳秋生忍不住感慨道。
祝翾拉著她的手沒說話,等兩人到了驛站果然被嬤嬤逮住了,嬤嬤訓斥了她們一頓,就叫她們回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