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擁金陵勢, 城回江水流。當年百萬戶,夾道起朱樓。①
應天府果然是整個南直隸的中心,幾朝舊都。
祝翾一看見應天, 就感覺到這裡與揚州的不同。
載著揚州府五十個女童的船隻停靠在了應天府外的渡口石頭津,祝翾耳邊傳來鬨哄哄的聲音,將臉伸出去半張向外看去。
隻見雲蒸霞蔚之下行帆千萬,祝翾不由睜大了眼睛,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巨輪停帆靠岸, 而她們所坐的船隻是其間門微不足道的一個。
船上其他女孩兒也在觀望石頭津前的盛景,上官靈韞指著其中一個龐然大物高聳的大船說:“這是官商船,是朝廷去外國回來的船, 我們載著咱們的絲綢瓷器去外麵, 就能換回來一大堆外國寶貝回來,什麼象牙、玳瑁、香料的都有,還會載外麵的動物來……
“有一年,我大父就從一個不知道哪來的碧眼商人那買來了一隻鴕鳥, 我大父非說這是外麵的黑鶴, 一點鶴形都沒有……”
上官靈韞一說, 其他女孩都哇了一聲, 她們都沒有見過鴕鳥, 就問上官靈韞細節。
上官靈韞就繼續說:“長得沒咱們的鶴好看, 好大一隻, 我大父就愛養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家裡還有兩頭大象呢……”
說著上官靈韞指的那個大船上竟然下來幾個異域麵孔,長相不像中原人,都穿著異域服飾,女孩們都沒怎麼見過這種場麵, 就都在那睜大了眼睛看。
等下了石頭津,到了岸上,才發現岸上各國各色的人非常多,女孩們很快就看習慣了。
“也就這裡外國人多,因為這裡是碼頭,外麵船隻多,在這裡淘買外麵的東西也更方便些。等進了應天府內城,就沒這麼多外國人了。”崔慧娥說。
祝翾拉著何荔君邊走邊看,然後上了入應天府的馬車,等入了應天,內裡又是一番彆樣的風姿。
一入城就看見了建康宮的闕樓高望,但這不是最初的那個“窮極壯麗、冠絕古今”的建康宮了,最早的建康宮早就被隋軍蕩成廢墟了。
如今這個高聳巍峨的建康宮是前朝在舊址上斥巨資民力去複刻的新建康宮,也是一座巍峨綺麗的宮城。
然而前朝建新建康宮的那個皇帝為了複刻心裡的奇觀,累死無數民夫卒役。
新的“窮極壯麗”的建康宮落成的那日,前朝也因為這個每塊磚瓦浸著民夫血淚的宮殿走向了王朝的末期。
大司馬門外的雙闕樓依舊孤望遠山,而建立它們的朝代已經煙消雲散而去,這座宮城又遭受了王朝末期的一番戰亂挾裹,最後得到它的是元新帝。
然而麵對著這樣一座巍峨的宮城,元新帝卻沒有選擇在此停留享樂,而是將京師建在了北方。
沒有帝王長居的舊宮大部分區域也不再擁有皇族禁忌,都由長公主放開了,漸漸變成了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祝翾跟著馬車進入宮城裡,遠遠望見宮城內城裡的城樓闕亭綿延,而長公主所立的應天女學也是改造了前朝北極閣南麵的四館重建,最後院牆一圍,靠著台閣變成了女學之地。
院牆外的車道上是車馬行人、市井商販,萬家燈火、人間門煙火散落其間門,這就是古意與新意一起盎然的應天府。
祝翾看了一路的景,一路上都在震撼,應天真是好大的一座城,和揚州又有些不同。
幾朝舊都的王氣猶存,但是新朝百姓的柴米油鹽又浸潤出了溫暖的包容氣息。
這裡和祝翾夢裡想得一樣,又不太一樣,祝翾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
到了應天,依舊是送進驛站裡備考等待。
驛站裡的女孩更多了,全南直隸各地來的女孩都在裡麵嘰嘰喳喳,四處觀望,裡麵的規矩也更嚴了。
祝翾懵懵懂懂地跟著驛站的嬤嬤行事,然後在驛站裡讀書複習,等待開場。
一番忙亂下,南直隸各州府的女孩都來齊了,應天女學擇選的最後一門試也開場了。
到了考試那天,祝翾很早就提著考籃孤身去往考場,這回門口等待她們的不隻有查身搜檢的女吏,外麵還有軍隊巡邏清場,最後一次考的架勢比祝翾之前考的那兩場都大多了。
祝翾有點緊張地暗暗留意觀察了一番,站在女童隊伍裡慢慢地向前走,她想:這麼大的場麵,我來了,真是不虛此行。
她很快平複了心緒,不再緊張了,但是心境依然澎湃。
我度過了三年寒窗苦讀,用一腔熱血和幾絲天賦,在寧海縣裡勢如破竹地考出來。
出寧海,過揚州,行幾百裡的路,打敗了整個揚州府萬千無數與我一般的女孩,就是為了這一天!也終於到了這一天!
祝翾在心底想,然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最關鍵的一步了,是能夠化麟成龍還是重回青陽變回一隻麻雀,隻在此一次考試了。
我必須要成功,因為我承擔不了失敗的結果。
早上天氣還是有些冷的,祝翾瑟縮了一下,然後又挺直腰背堅定地往前走,考場外的女孩形容各異、來自南直隸各地,但她們的眼底都含著向上的決心。
到了應天府擇選這一步,進入考場的女孩是七百多個,這七百多個女孩都是在自己家鄉脫穎而出來到此地的,但是應天女學隻要兩百多個女學生,到了這一步,也隻會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女孩留在這。
一回生二回熟,等進去了,祝翾熟練地張開手臂給女吏檢查,很快就檢查結束了。
祝翾又拿起考籃往自己的號房去,等坐進了考房裡,祝翾反而心安了不少。
普天之下,隻有這個狹窄閉塞的號房能夠給她真正的安全感。
能坐在這裡,她就足夠安心了,雖然這裡隻有三尺不到的天地,卻能容得下她心中萬千丈的壯誌淩雲。
我從前從來沒有荒廢我的光陰過,我學的一字一句都是我的力量與底氣,隻要我把我會的全寫出來,我就一定可以進女學!祝翾不斷地在給自己做考前的心理建設。
晨霧漸漸散去,秋日的應天陽光破開雲層之後的光還是有些烈的,祝翾的號房正好向陽而坐,眼睛有些眯地半睜開,心裡有些苦惱自己待會考試可能太亮的光景,還好帶了油布,祝翾就張開掛起遮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