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縣, 青陽鎮,蘆葦鄉。
錢善則是靠自己辦起來了自己的小織坊,但是離掙大錢還遠遠不夠。
第一筆托付她娘家人找到訂單掙到了錢, 但是錢善則發現自己這個織坊不能做長久的生意與訂單。
她的織坊紡的是布, 布是從絲線紡出來的, 可是寧海縣內紡絲線的坊子就兩個,他們的貨都穩定地出給了其他的織坊, 沒有多餘的貨給她。
縣內其他織坊用的還是老式的紡布機,織布機上的錠子沒錢善則買來的新織布機上的多。
按理說錢善則因為效率高,就該比這些織坊掙錢,但沒想到絲線就難住了她。
錢善則為了拿下這新式的織布機在蘇州費勁了心思, 一開始人家是不太願意搭理她這個鄉巴佬的,她在蘇州什麼都不算, 主管這件事的是一個高胖太監。
第一回她和王楊提著東西上門, 連麵都沒見到。
後來錢善則為了號準太監的脈, 從自己嫁妝裡摸了一個紅豔豔的鴿子蛋獻了過去。
這是她爹從西洋商人那裡賤買過來的, 要不是人家喝醉了酒和她爹這個酒蒙子打了賭,她爹也沒辦法低價拿下這麼個大寶貝。
那時節她爹就天天拿著這顆碩大亮瞎人眼睛的紅寶石兜著看,寶貝得很,一邊看一邊感慨:“這可是難得的寶貝啊。”
錢善則的親娘寧太太也眼熱這個紅寶石,還想著求錢老爹磨來鑲冠子, 到時候出門跟那些太太喝茶打葉子牌多體麵?
像寧太太這種富貴太太出門能攀比的就是首飾, 然而寧太太卻挨了一頓呲,錢老爹怎麼都舍不得把寶貝給妻子。
寧太太就在家哭了三天, 一見錢老爹就抹帕子擦眼淚,又委屈又嬌得很,寧太太是續弦, 年紀比錢老爹小很多,錢老爹很吃她這一套。
但是即使如此,也沒給她這個寶貝,最後寧太太從他那得了另一個水頭好的翡翠鐲子也滿意了。
錢善則就以為她爹要把這個帶進棺材去,誰也舍不得給,沒想到輪到她出門子,她爹可能是有點愧疚,愧疚之前給她看了李秀才,結果被退親了,再相親隻能許到不如他們家的王家了。
錢老爹覺得最小的妞子是嫁得最不好的,就有心補償她,最後竟然將這個紅豔豔的鴿子蛋一樣的寶石放進她嫁妝裡。
然後朝她抹著眼淚說:“我的小妞子啊,你出了門,家裡就沒有姑娘給我點水煙了,真舍不得你這麼體貼的姑娘。這個寶貝我給你了,你要拿出你在家的本事好好在夫家過日子。”
錢善則的三個姐姐見錢老爹居然把紅寶石給了妹妹出門,都站在旁邊乾瞪眼睛,心裡覺得錢老爹偏心,但是也不好說什麼,隻好繼續給錢善則添妝。
錢善則雖然嫁給了屠戶王家,心裡卻是不服氣的,要她老老實實待宅子裡然後做個屠戶娘子,那不能夠。
雖然屠戶娘子的日子也不愁吃穿,但是王楊挺好看的一個小夥去當屠戶遲早一身豬騷味。
再看王楊的弟弟王桉乾乾淨淨地念書寫字,錢善則就覺得王楊不夠他弟弟的體麵,但是老百姓養兒子就是這樣,大的繼承祖業門戶,小的慣著些送去念書學彆的本事立身,王楊也沒有念書的腦子。
於是錢善則進門就想叫王楊聽她的話,然後叫他生出超越繼承屠夫的野心。
王楊喜歡她這個妻子,就確實很聽話,等到錢善則說要開織坊的時候,王楊先是覺得胡鬨,錢善則就反複說給他說開了織坊之後大的光景,她畫的大餅果然釣住了丈夫,王楊思考了一陣,就答應了。
老大夫妻開始胡鬨了,婆母祝晴就開始頭疼了,但是她哪裡反對得了呢。
這對夫妻把才學說話的王嬋扔給祝晴就去蘇州府了,王嬋第一天還不知道爹娘出遠門了,結果第二天就開始到處找錢善則,哭聲炸得祝晴耳朵疼。
祝晴就哄孫女說:“你娘去你外大父家了,很快回來。”
王嬋就捏著拳頭推她:“我要阿娘!我要阿娘!大母你把阿娘喊回來!”
祝晴被她鬨得頭疼,也變不出一個娘給王嬋,就把差不多年紀的祝葵拉來陪小外甥女玩。
祝葵就用“你真不懂事”的眼神看王嬋,明明她也沒有大王嬋幾歲,王嬋被小表姑看得震出了一個哭嗝,覺得小表姑好威風啊。
然後祝葵就在紙上畫了一個小人,說:“這就是你阿娘!”
王嬋看著紙上潦草的小人,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她的阿娘,又要哭了,祝葵就使出殺手鐧:“你再哭!再哭我就不和你玩了!”
王嬋就不哭了,和祝葵開心地一起玩,祝晴看見了,才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在心裡罵老大這一對狠心父母,孩子一扔就出去瞎逛了,跟她幺弟祝明一個德行!
而錢善則咬痛將自己嫁妝裡那個寶貝紅寶石獻了上去之後,管新織布機買賣的那個太監才終於舍得見他們一麵了,錢善則就在心裡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見了太監,錢善則就說明了來意,那個太監眼睛都不抬地低頭喝茶,就像對麵沒坐人一樣,錢善則說得嘴皮子都酸了,心裡也漸漸沒底了。
她心想,敢情那寶貝是扔水裡了?
過了好久,太監才抬起眼皮說:“我這裡有十抬新織布機,你要是蘇州府的,花上千金萬金我都不敢給你們,寧海縣嘛,那裡還沒有新織布機,你們就拿了吧。”
錢善則高興極了,恨不得要跪太監,太監卻站起身說:“使不得,你們那做織坊不容易,你們要是做出成績來,朝廷自然有嘉賞。”
說完就提著袍子走了,錢善則隻以為撿回來了大便宜,這東西是花錢都買不到的,比傳統織布機效率快六倍,人家織出一匹布的功夫她就弄出六匹來。
整個寧海縣又是她先投入這個做,吃了第一杯羹,到時候能不掙錢嗎?就算等後頭彆的織坊也有了這個,她卻已經趁這個時間差掙了好大一筆了。
然而等第一批貨出完,錢善則發現自己在寧海縣內拿不到一根絲的時候,才察覺出了她被人排擠了。
人家彆的織坊本來織得好好的,她上來就比他們快六倍,人家自然不會等她壯大了才來排擠她,趁她還是個小織坊就要擠兌死她。
不然寧海縣彆的織坊要麼乾看她一分功夫掙六倍的錢,要麼等她壯大了被她逼得也要去咬牙去換織布機,換了新的又得花多少錢?老的又怎麼弄?
所以現在人家就要排擠她,你那個織布機不是織得快嗎?
但是我們讓你一根絲都拿不到,沒有絲哪來的布?你再快又有什麼用?
到這時候錢善則才回過味來,那個太監出織布機出得這樣快,不是她送的寶石多閃亮,她多會來事,而是人家撞到了冤大頭。
太監自己又能賣出十抬出去,難怪走前說什麼“要是做出成績來”,哪有這麼容易呢?
錢善則才發覺自己是掉坑了,那個太監收了她的寶貝背後不知道怎麼笑她鄉巴佬呢。
夜裡睡覺的時候,錢善則本來想算了,早點割肉把本錢拿回來。
但是她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鴿子蛋紅寶石,錢善則就覺得自己不能認輸,舍了一塊肉出去就一定要引出老虎!
外間裡王嬋又哭了起來,錢善則就攏衣去抱姑娘,王嬋一看是親娘來了,就不哭了,還歪纏著要和她睡一塊,不肯睡外間小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