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什麼都變了!
她的家變成這樣了,姐姐嫁出去了,爹成了什麼主簿,她的師姐都成了她的庶母了!
何荔君覺得這不是她的家,一切都太陌生了,她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看起來要炸了一樣,隻是顧忌祝翾這個客人在,她不想鬨開了給祝翾看笑話,就硬梆梆地朝窈娘說:“帶我去見我爹娘吧。”
窈娘低垂著眉眼,回答她:“是,二小姐。”
“彆這麼叫我。”何荔君不想聽到窈娘這樣叫她,窈娘就不說話了,沉默地引著二人往中院去。
祝翾進來了發現不太對勁,眼睛都不知道往那放,也不敢在人家家裡多事多嘴,就一直沉默著裝透明人。
好在何荔君還記得祝翾第一次來她家裡,知道要照顧她,回頭牽住了祝翾的手說:“叫你看笑話了。”
祝翾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等跟著窈娘進了屋,何荔君看見了自己的父母,窈娘任務完成了,就低垂著眉眼站在了許太太跟前跪下喊了聲:“老爺,太太。”
然後乖順地被何老爺扶起,何荔君看見自己的爹捏了一把窈娘的手笑了一下,窈娘慌亂地笑了一下,這是何老爺滿意她接回了女兒的任務,暗示晚上去她屋裡的標誌,窈娘心裡有些犯惡心,但她順從地起身了。
窈娘又乖順地站在了許太太身後伺候太太,何荔君看見她的母親許太太麵不改色的,她身後還站著一個和窈娘穿差不多衣裳的年輕女人。
許太太看見女兒的時候麵上才多了幾絲活氣,笑著說:“荔君,你回來了。”
雖然阿娘也有點陌生了,可是何荔君看見自己母親心就安定了,她一把撲過去抱過許太太:“阿娘……”
“我好想你啊,你在家裡過得好不好?”她特彆懷念地嗅著許太太身上的氣息,試圖找出一絲熟悉來。
許太太慈愛地抱了抱女兒,然後說:“客人麵前還像個孩子一樣,出去幾年也沒長進。”
不過許太太心裡倒是放心了,女兒神情裡還有幾分天真的情態,這說明她出去了沒有吃苦,吃苦的人養不出這樣的麵色來。
何荔君這才想起祝翾還在旁邊看著,就不好意思地從許太太懷裡出來,何老爺在何荔君麵前就是一副慈愛父親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想她,可是何荔君因為看見了窈娘現在對何老爺心情有些複雜,就垂下頭喊了一句“阿爹”。
何老爺沒看出端倪,也很高興地應了,然後何荔君給家裡人介紹了祝翾,大家一聽祝翾是當年那個寧海縣第一,都客氣了不少,很熱情地留她在這陪何荔君多住幾天。
然後許太太又指著身後兩個女人一臉笑給何荔君介紹,她先指著窈娘:“這個是你蕭姨娘。”
何荔君就半耷拉著臉朝窈娘喊了一聲:“蕭姨娘。”窈娘立刻誠惶誠恐地蹲了半禮。
許太太又指了另一個更漂亮鮮活的女人說:“這是你安姨娘,原來是縣尉家的人。”
這位安姨娘是縣尉送給何老爺的禮物,何老爺就理所當然地笑納了,何荔君就繼續喊了一聲:“安姨娘。”
安姨娘看見何荔君,很會來事地笑了起來,說:“難怪太太老爺天天在家想二小姐呢,今兒我見了才知道,二小姐這身氣派才氣,能不招人想嗎?剛才二小姐進門,我都不敢認,還以為是哪家侯府千金上門呢。”
她一說完,何家一眾人都笑了起來,許太太一邊笑一邊指著安姨娘說:“你這個嘴刁的猢猻,就你會拍馬屁。”
安姨娘立馬笑著說:“我隻拍太太馬屁,對二小姐都是實話。”
“哦?那你以前對我的嘴甜都是馬屁嘍?”許太太笑著說。
安姨娘立馬站住,嬌嬌柔柔地作勢摔了自己幾下嘴巴,說:“該打該打。”大家又被她弄得笑了起來。
隻有何荔君和祝翾站著一點也沒有笑。
祝翾覺得何家氣氛怪怪的,心想,原來那等官戶人家關起門來就過這種日子,天天跟唱戲一樣,演來演去的,沒有意思。
何荔君是笑不出來,這個家她根本無法理解,她原來的家不是這樣的,堂上這副妻妾和睦的樣子她覺得不好笑,安姨娘說的笑話也不好笑。
唯一真心在笑的隻有何老爺,他是真心覺得自己這個家這樣是家和萬事興、笙磬同音。
許太太看了看何荔君不知道偽裝的神色,心裡歎了一口氣,說:“擺飯吧。”
於是丫鬟上來飯來,祝翾坐在了客座,與何家一行人坐定,兩個妾站著伺候許太太、何荔君還有客人祝翾添菜。
祝翾這頓飯吃得如坐針氈,她不習慣有個人站她後麵一直給她添菜。
好在許太太很快發話了:“好了,你們兩個也坐下吃飯吧。”
兩個妾才不站著伺候了,也坐下端起碗吃飯了,大家沉默地吃飯,偶爾何荔君的父母會問她在應天過得如何,過了一會,何荔君也問了:“蒲君去哪了?”
何荔君還有一個弟弟何蒲君,一回來一點也沒看見,許太太就說:“蒲君宿在縣學裡,跟你一樣在外麵念書,旬假才回來一趟。”
“他這樣小都能念縣學了?已經下場了嗎?”何荔君覺得不可思議。
“還沒下場呢,你阿爹當了官,縣學就有名額了,他不用考試就能進去念書。這麼小進去也是笨鳥先飛,男孩子嘛,小時候總要多磨礪一下的,以後才有大出息。”許太太說。
何老爺也說:“正是,你弟弟出了蒙學就該去繼續吃苦念書了,你那樣小的年紀都不怕出去考試,你弟弟不能嬌慣在家裡,過幾日,蒲君就回來了。”
何荔君不想問了,心裡隻覺得沒意思和彆扭。
這裡雖然說是她的家,可是何荔君比真正的客人祝翾還彆扭,祝翾因為不是這家的人,她反而就當看戲一樣很無所謂地觀察何家人的言行舉止。
何荔君做不到,所以她處處覺得不習慣。
等彆彆扭扭吃完一頓飯,何家人安排了祝翾的客房,祝翾道過謝了就下去了,等回了客房才舒了一口氣,她想,她要早點告彆何家人趕緊回家去,這裡她待著實在彆扭。
何荔君晚上是挨著許太太睡的,她好久沒回家了,很想許太太,娘倆個躺在一起說了很久的話,然後何荔君就問許太太:“阿娘,窈娘怎麼變成姨娘了?”
許太太沉默了片刻,說:“窈娘是個好的,你彆因為她是姨娘了就欺負她。她是親爹生了癆病了,學的手藝短時間掙不到錢,上我們家來就很快有彩禮錢回去了……哎……”
“那也不能到我家做姨娘,多彆扭啊。”何荔君聽了雖然有點原諒窈娘了,可是還是以為窈娘因為家裡困難扒上阿爹了,她小時候一家五口,家裡從來沒有過姨娘這種生物,那時候多好啊。
阿爹那時候是個不上台麵的小官,阿娘在家帶著幾個女孩子學蘇繡熱熱鬨鬨的,姐姐在家種花,一家人沒有大宅子大院子,沒有榮華富貴,可是那才是家。
許太太撫著女兒的頭,她說:“這事怪不到窈娘頭上,她一個上門做妾的良家有什麼願不願意的,哎,真是造孽,是你爹說要娶她的……”
何荔君從許太太懷裡伸出腦袋來,她看起來很詫異的模樣,問許太太:“爹主動要納她?他怎麼可以這樣呢?窈娘都可以做他女兒了,她學手藝的時候很小就跟著你了,阿爹看著她長大怎麼能做這種事情呢?”
許太太不說話了,其實她的丈夫就是好色的人,男人有幾個不好色的?
何老爺隻是以前沒條件罷了,從前窈娘給她當徒弟的時候,窈娘就告訴過她何老爺有一次私下捏了她肩膀,窈娘那時候還是個才長成的姑娘,心裡覺得不對勁,卻不知道哪裡不對勁,於是許太太在那之後就有意隔開窈娘和丈夫。
可是……等何老爺當了官了,有權力納妾了,家裡不用靠許太太刺繡掙錢了,何老爺就趁窈娘家落難“施恩”了,外人都說這是英雄救美,許太太隻覺得惡心,但是也隻能忍著端著,她不能和他撕破臉皮,因為她還有兒女要顧著。
何荔君又問許太太:“那姐姐在縣尉家過得好嗎?”
許太太也是和堂叔一樣的說辭:“進了縣尉家還能過得不好嗎?她在裡麵不愁衣食,又有了兒子。”
“人過得好不好不能隻看衣食的,除了衣食,姐姐在縣尉家有沒有被欺負受委屈?你們不是跟我說姐姐生兒子很凶險嗎?她前年才嫁的人,怎麼一下子都不歇地就生了兩個?我們學裡生理課說了,女人生孩子不能這麼密的……”
“好了好了,我也心疼她,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咱們家門第矮人一等,她嫁人了就是彆人的了,我心疼又能如何呢?現在她兒子已經生下來了,已經能站住腳跟了,肯定沒有苦吃了。”許太太打斷了何荔君,她因為無力改變所以不太想聽了,就這樣告訴何荔君。
然後她又告訴何荔君:“我的兒,你就是回來待一段時間,在家多看少問吧,怨氣彆擺臉上,叫你阿爹不高興了,到時候你回應天背後就沒有家裡人扶持了,我是做不得家裡的主了。
“你橫豎是要回去念書的,家裡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太多,所以少問少擺臉色,這些天就好好做個客人安生些,我不會害你的。”
何荔君怔住了,“客人”?連許太太也這樣說,這裡終歸不是她的家了,她好像沒有家了。
許太太看見女兒神情愣怔怔的,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就摸了摸她的臉,摟緊了女兒說:“聽娘的話,乖,娘不會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