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車,隻有她們三個了,謝寄真繼續安慰祝翾:“小翾,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然後她繼續給祝翾分析順天的形式,說:“我們不是掌握權勢的人,但是謝八郎也不是,他不過是狐假虎威。
“謝家是外戚,又不像藺家有正兒八經的功勳,霍家雖然是謝家老親,可是這裡麵的水渾得很,沒有功勳又有所求的外戚更要謹言慎行,我們也是看史書的,史書上多少外戚傾頹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明彌提醒道:“寄真,你也姓謝。”
謝寄真不在乎自己姓不姓謝了,她繼續說:“長公主雖然不認識你,但是她天然庇護我們,那就不會叫我們受辱。
“我說了,國子監學生倘若被外戚侮辱,鬨大了被討伐的隻能是外戚。
“我朝新立,朝廷需要證明它律法的公道,就不會隨便徇私,不公的事情確實存在,可是鬨到上麵去,朝廷就會懲處不公以證新朝的公正,外戚身份特殊還妄圖去侵蝕這份公正,這天下不是外戚的天下。”
然後她看向祝翾,問她:“那你覺得謝八郎能拿什麼威脅你?他是個什麼東西,於國於社稷有功嗎?
“他想報複你,就需要人手,謝家、謝貴妃會拿自己的權勢去幫助他去欺負你嗎?隻要他們聰明一點,就不會這樣的,因為你背後也是有依仗的。
“本來就該夾緊尾巴做人的外戚,還敢肆意侮辱女學生,這不是給人找話柄嗎?
“要是他們不聰明,真的要報複你,那你也是有人做主的。”
祝翾已經豁然開朗了,心裡湧起一陣激蕩的情感。
明彌就忍不住說:“那既然這樣,那謝八郎為什麼敢輕薄小翾呢?”
祝翾通過謝寄真的話與學習曆史的經驗,已經可以得出自己的答案了:“因為他蠢唄,他們已經忘了,時代已經變了,所以還在拿舊的一套價值體係去定義人,以為出身寒微的必然沒有依靠,出身富貴的必然可以碾壓一切,太想當然了。
“萬事有‘勢’,勢如流水,方向萬千。”
祝翾說完這句話之後,突然感覺大腦裡冒出來了什麼新的東西,她悟了,然後她很激動地說:“我明白了!從前我們女子無權無勢,就算有也是像謝八一樣是狐假虎威的,我們那時候隻能靠出身與婚姻得到勢,而現在權勢以一種新的方式讓女子可以得到。
“我看起來弱,但並非無勢,我最大的依仗是我讀書人的身份,我女學生的身份背後有國家與朝廷為我依靠。
“當年紀清督學說我們念書是為了國家與民族的未來,我們才是無價的珍寶。
“女學的出現,讓我們一部分女子從家族中走出來,踏入新的天地,讓我們也可以通過學識獲得部分權柄,雖然我沒有正經的功名在身,但是因為我是女學生,我不再是舊的價值體係下的女子了。
“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新的價值體係下勢的變化,連我也是才想到的。
“謝八郎那麼蠢,他自然就是以家世看我,以為我沒有家族庇佑就可以被他拿捏,他又因為我是女子,以為我遇到這種事必然是害怕無助退讓的。
“他試探我,以為我會因為他的權勢光環而順從害怕,可是我反抗了。雖然他家世顯赫,可是像寄真說的那樣,他也是狐假虎威的人物,沒有自己的權力,倘若我可以借勢,那我才是強,他才是弱。”
祝翾大徹大悟了,突然發現了自己女學生身份之後更深層的意味。
倘若要天下女子俱歡顏,不能隻有一個長公主,長公主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一些關於權力結構的改變早就悄然無息地就已經開始了,在祝翾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功勳立國執政的長公主、三年義務教育的蒙學、激勵女子進入蒙學、南北直女學為首的那些女學和新學問、從內宮悄悄步入前朝空間的那些女官、母係傳承的女爵製度……
祝翾串聯了這一切的曆史,她身處這段曆史裡所以不能看清,但她現在才意識到她就已經坐在那個滾滾奔向新曆史的馬車上了,舊的秩序在悄悄瓦解,新的秩序在嘗試新生與萌芽。
而祝翾,是還在試探壯大的新秩序親自照拂的第一批幼苗。
新的秩序雖然脆弱時刻可能瓦解消散,但是新的希望已經產生了。
祝翾一掃心中陰霾,她沒有見過長公主,不認識那麼多的女官女爵,但是她此刻才意識到某個時刻她們與自己也是利益共同體。
我真是幸運啊,祝翾忍不住熱淚盈眶,我活在了最好的時候,我怎麼能不去珍惜呢?
在回京師大學的馬車上,謝寄真與明彌看見祝翾眼底泛起了淚光,還以為她還在害怕,就安慰她:“彆怕。”
“我沒有怕,我隻是因為高興才這樣的。”祝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