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撞見譚錦年的時候,祝蓮在灶上忙,譚錦年果然安然坐在桌旁看書,祝翾就坐過來撐著頭看他,譚錦年被她看得覺得渾身刺撓,抬頭看向祝翾,祝翾就問:“姐夫,你看的什麼書?”
譚錦年將書皮露給祝翾看,是紀清的注經,像譚錦年這樣要考科舉的人通讀過四書五經之後,主要讀的還是各儒學大士的注經加深理解。
祝翾平日裡也讀這些注經,就對譚錦年說:“姐夫在國子監念書,學識定然不錯,不如與我試試文鋒吧。”
譚錦年瞠目結舌:“什麼?”
祝翾不等他反應就拿過譚錦年的注經抽問了幾道要譚錦年做直解,譚錦年大部分是能答出來,卻也不過是將書上的背誦複誦,還有幾道他說得也不對,祝翾還幫著糾正了一下,給他重新細細解釋了一遍。
最後祝翾姿態很高地評價道:“姐夫書讀得還差幾分火候。”
譚錦年再溫和也有幾分讀書人的傲氣在,就有些不服氣,也想試試祝翾的才學,就也問祝翾:“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你對這‘九經’如何看?”①
此句出自《中庸》,治國九經是孔子答哀公時提出來的一個概念。
祝翾先一一解了“九經”的概念,然後繼續說:‘此九件事乃治天下國家的經常之道,從古至今,欲興道致治者,不可舍此彆有所修。
“九經之中,修身第一,此因王負天下國家之本於身。尊賢第二,乃因修身之道進需親師近友。因道之所進先於其家,故親親第。第四近大臣,第五體群臣,此乃由親至朝廷的自然之序,朝廷至國至天下至世界,於是庶民、百工、遠人、諸侯在之後。
“九經之本在於修身,修身,則道立,帝王修己身,則達道達德,天下所望。
“《大學》裡又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言,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借以修身為本,修身之序無外乎物格、知至、意誠、心正之四步,格物致知,知之至處,則善惡真妄,見之分明,則意誠。意誠者,離私欲,得天理,虛靈之本體,端正而無偏。意誠之至者,則心正,然後可以檢束其身,一舉一動,皆合道理,身無所不修。②
“類餘學生者,辨識古今之學,為物格之始,當正心明澈,好學不倦,以求修身之全。”
祝翾從《中庸》說到《大學》,說得鞭辟入裡,經學典故張口就來,思路清晰,譚錦年聽得神魂震悚,自以為不如。
他對祝翾的佩服又高了一個層次,心想:人人都說她是女神童,其之前妙文頻出,我見過幾篇,但先前隻以為是討巧而已,如今才知道何為真正的博學。
祝翾說完了,就看著譚錦年說:“雖然你的書念得差幾分氣候,但是不急於這一時,剛才我說修身齊家治天下,你修身在格物一事上雖有欠缺,但是齊家上倒還可以補救,你覺得呢?”
說著她看了看一個人在灶間忙碌的祝蓮,譚錦年這書看得如坐針氈,也大概明白了祝翾的意思,知道自己再在這坐著又要被祝翾問一些問題,於是站起身去幫祝蓮做事了。
祝翾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也站起身去幫祝蓮,祝蓮不知道兩個人話裡打的玄機,隻以為他們剛才隻是在單純的互相問答學問,她也聽不懂兩個人說的那些嗡嗡的一大堆話,就說:“你們學問做好了嗎?”
“做好了。”祝翾滿意地說。
祝蓮“哦”了一聲,然後問:“你們倆學問誰高誰低?”
譚錦年一邊乾活一邊慚愧地說:“翾妹之博學遠在我之上,可歎為女兒身。”
祝翾不覺得自己作為女兒身有什麼可歎的,她剛才露一手隻是看譚錦年坐在那心裡不舒服,想要壓一壓他氣焰罷了。
她把祝蓮推過去坐著休息,然後接手祝蓮手裡的活,心裡想:我之前預測的不錯,我這個姐夫果然不如我。
在祝蓮家待熟了之後,京師的道廣諭天下的喜訊終於到了應天。
第一件:陛下後宮的楊姓宮妃為陛下生下了八皇女。
第二件:鎮國長公主先前“有感而孕”的吉胎終於降世了,為皇孫女。
據說降生那天五彩祥雲圍繞京師,百鳥在公主府上周旋淩空久久不散,為百鳥朝鳳之兆,於是皇孫女一落地就得爵公主,封號朝陽,曰朝陽公主。
第件:鎮國長公主淩太月嫡長賢皆具,又育有吉胎朝陽公主,今上欲立鎮國長公主為國本,為皇太女。
陛下其他皇子皇女也得到了晉封,二皇子為趙王、皇子為魏王、四皇女為周國公主、五皇子為蜀王、六皇女為南陽公主,七皇女為衡陽公主,剛降生的八皇女為夷安公主。
至於原來的駙馬都尉晏素采則自己上書道,古今未有皇太女之事,亦未有太女夫之事,晏素采之誌在邊關漠北為天子守疆,若為太女夫,再手握重兵觀前朝事有不恭不謹不忠之嫌。
他之前一個孤兒被陛下養大,以孤兒之身忝居駙馬位已是高攀,如今再為太女夫則十分不恭順與難堪,於是晏素采自請下堂,願從此為陛下太女鞍前馬後。
陛下感慰駙馬都尉為夫之德,特許和離,改回國姓,仍為天子義子,加封爵位為陳國公,此後嫁娶之事皆可由己身。
沒了晏素采這個太女夫,朝臣們見太女之位定,於是爭著要為太女選新夫,選了一堆名門子弟想要舉薦給太女,然而都被太女拒絕了。
太女說,之前天子選婦擇妃乃為子嗣之事計,而她身為女身,可自己誕育子嗣,不需要廣收王夫,也不想設宮六院安置美男隻為好色一事,太女無須有固定夫侍就可以誕育子嗣。
所以一是不忍以深宮束縛有才之人以色事人,這不是未來賢君之舉,二是國家用錢的地方比較多,再弄一些夫侍就要走各種禮,各種開銷,實在不必。
中心思想就是她不好色,也不想再擁有丈夫與各種名分的宮六院,因為沒必要,孩子反正都是隻從她肚子裡生,她再想生再“有感而孕”就行了,她方便大家也方便,還省錢,多好啊。
大臣們聽到皇太女說自己不好色,再想一想父不詳的朝陽公主,隻能捏著鼻子說太女說得對,舉薦新太女夫的那群人算盤也都因為太女這樣想不到的操作全打空了。
這個消息傳到應天的時候,祝翾雖然不認識長公主,卻非常高興,因為太女的誕生不僅是國家之幸,也是她一介女學生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