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題的文章都理足、神足、氣足,功底紮實又能夠有時興之感,由文見人,可見卷後其人是個有學識、有膽識、有靈氣的人物。
謝敘非改完了這張卷,計算總分時發現竟然給了一百八十三分的高分,比湛觀水的卷子高了足足三分,真乃是奇卷也!
謝敘非就拿著這篇一百八十三分的試卷仔細看,拿年輕一輩的厲害學子的文風往上套,想要透過文風驗看文章主人是誰,他在心底過了一遍,對著當前文風自然的體裁,心裡逐漸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次會試裡最有風頭的考生乃是南直隸的那位女解元,其人有“天然赤心”之名。
這、這,該不會手上這篇一百八十三的卷子就是那位女解元的吧,也是,她鄉試那樣的分數,不可能分數太低。
謝敘非又看了幾遍卷子,越看越覺得像祝翾的試卷。
可是,謝敘非放下卷子,他開始繼續想了,如果給了祝翾一百八十三的分數,那她就是首場科目的狀元了,她其他三門也不差,難道最後就會這麼變成了會元嗎?
越往前的分數段分數差距越難拉開,謝敘非覺得頂好的湛觀水的試卷分數已經是頂配中的頂配了,卻也和祝翾差了三分,萬一因為這三分讓祝翾得了頭名呢?
但是現在是賦分製,打分細節都有明確的參考書,給分自由空間並不大,換在前朝謝敘非就能夠直接將祝翾的卷子給個理由黜落,但是現在成績都是這樣一分一分打出來的,打分區間來去再大也不可能把一百八十段的卷子變成一百五十的分數段。
現在就算考不中的分數最後也是會被登記被查閱的,考生倘若覺得自己分數不合理可以申請複核的。
謝敘非能做的也就是“吹毛求疵”了,他倒不是見不得女人好,隻是他到底是謝家的人,祝翾做了官一定是“太女黨”,讓太女黨出一個會元?他得把這微末的可能給掐滅一點。
可笑的是,他“吹毛求疵”了半天,對著這七篇文章竟然找不到一個應扣的扣分點,謝敘非糾結了半天就隨便找了“字跡不端”、“結構不明”的理由把這張卷子改成了一百七十八分。
然而卷子最後彙總到了薛明夜手裡,他將最打頭的兩張卷子看了一眼,問道:“這兩張是誰批的?”
謝敘非站起來認了,薛明夜將兩張卷子一起放在桌上,指著一百七十八的那張道:“此卷我覺得更應該奪魁,諸位如何看?”
於是其他考官都湊上來仔細看了一遍,紛紛同意薛明夜的看法,說:“雖然初看不分伯仲,但是這一張卷子的文章結構精煉,題旨闡述得更清,細節處更能看出高下。”
薛明夜就問謝敘非:“謝大人,你如何閱的卷?可否告知我你每一分怎麼扣的?”
謝敘非也沒想到薛明夜這樣較真,就忍不住說:“每卷給分各人眼光不同,你們都覺得那個一百七十八的更好,但是我觀之更覺一百八十那張更出彩些,中間有個一兩分的來去也是正常的。”
薛明夜就又問了一遍他到底是給祝翾的卷子怎麼按照扣分細節扣的分,謝敘非就大概說了一遍,薛明夜就道:“有一些地方我覺得隻需要扣一分,你卻扣了兩分,為何?”
“因為我比較嚴格。”
“如果你給分這樣嚴格的話,我按照你的扣分原則看了一遍一百八十分那張卷子,感覺最多也就一百七十五了?”薛明夜有些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謝敘非惱羞成怒,道:“你們不過是看出這張是南直隸解元的試卷,想要點她為頭名,來討好上意,我沒什麼好說的。薛大人,你不怕瓜田李下的,就按照你的標準給分吧。”
薛明夜平平淡淡的,道:“不是糊名的嗎?你怎麼就肯定這是哪省解元的試卷呢?我還不知道,你倒火眼金睛立馬看出來了?那你說說,這個一百八十分的又是誰的試卷?”
謝敘非啞口無言,薛明夜就警告道:“收起你的小心思,這是會試,隻以才高低取士,你既然拿不出有利的扣分點說服我,那有偏頗的有私心的又是誰?
“如今是賦分製度,你不要以為弄個幾分來去的空間就看不出什麼,幾分不公也是取卷不公!”
說著薛明夜重新給這張卷子批改了一遍,給的分數是一百八十三分,然後召所有人問道:“我點此張卷為頭名,如此賦分可有疏漏不公處?我們隨意多打少打的一分對考生來說就是很多個名次來去,實在是需要謹慎。”
眾人一一看過,皆說:“此卷扣無可扣了,堪稱完美,下官覺得取分公正。”
同考官們的態度更顯得謝敘非有那麼幾分“不公”了,謝敘非紅漲著臉,但一言不發。
薛明夜將第一場前五百的試卷投遞到了主考官們跟前,又是一輪一次審查驗分,終於登記好了所有中榜的貢士名錄與分數。
終於到了一月一十七,這一天是萬眾矚目的放榜日。
這一天一大早,祝翾就地取材開始了祈禱儀式,因為她一直住在慈恩寺,所以想要上香是很方便的。
她跪在佛前,雙眼緊閉,在心底禱告道:“我不求具體的名次分數,隻求得到的分數與名次是符合我真正實力的,這樣不管落榜還是中榜我都心服口服。”
然後她將香插在佛前,再拜了拜。
慈恩寺的舉人們都沒有出門看榜,會試基本都不會去貢院外看榜,隻要中了,自然有報喜人敲敲打打上門報喜,自己去看榜到時候反而讓報喜的官吏白跑一趟沒有賞錢,有傷人和。
所以大部分自以為自己得中的舉子都是待在自己住的地方準備好喜錢等報喜人上門,如果等了一天,都沒人上門,那就是沒中,沒中的可以在殿試前去貢院查分複核。
祝翾本來不懂這個潛規則,依舊收拾好了東西想要出門自己看榜,卻被寺廟裡的小沙彌拉住了。
那個小沙彌好心地告訴她:“施主,你不必親去看榜,寺廟裡住了一堆舉子,肯定會來報喜的,隻要來了,就是一個地點一起報喜的,隻等他們來了,你就知道結果了。
“何苦去榜下看,今天如果是你大喜的日子,卻隻有你不在不能給喜錢也少了幾分吉利。”
祝翾一聽他如此說,便感激地朝小沙彌道:“小和尚,多謝你。”
小沙彌摸了摸光頭,挺高興地笑了一下。
她便沒有出去,等回到了後麵廂房的院子裡,果然無人出門看榜,舉子們紛紛在搭彩棚,也是為了迎接報喜,他們這麼多舉子住在這裡,都是全省前十,是一定會有報喜吏上門的。
韋簡舜看見祝翾就朝她招了招手,道:“祝姑娘,快來幫著搭彩棚!”
祝翾便加入了進來,韋簡舜就說:“大早上沒看見你,留女說你可能是出去看榜了,我還正打算找你呢,好在你沒去。祝姑娘,你這樣厲害,今兒你肯定會榜上有名的。”
祝翾就道:“考場形勢千般變化,這不到最後一刻也不好隨便誇口。”
其他的舉子也說:“到底你是解元,必然是能中的。”
彩棚塔完,就聽到外麵有聲音傳進來了,第一批廣而報之的報錄人竟然已經到了,為首的報錄人道:“捷報——廣西省梧州府老爺,張諱希春,高中第一百三十三名,取分五百三十一分!”
那位叫張希春的聽到自己中了高興了一下,卻也有些可惜自己名次在一百朝外。
祝翾聽到一百三十三名就五百三十多分了,眉頭不由緊了一下,看來會試分數檔確實厲害。
報錄的繼續拿著名冊一個接著一個往後報,臉上綻放笑容的考生越來越多,但麵露憂色的也不少。
……
“捷報——江西省臨江府女君,左諱留女,高中第一十一名,取分五百六十三分。”
“捷報——浙江省嘉興府女君,韋姓簡舜,高中第十七名,取分五百六十五分。”
祝翾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開,饒是麵上再風平浪靜,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臟也砰砰亂跳,手心忍不住冒汗。
報錄的念到了第七名就不念了,第七名是南直隸的亞元顏開陽。
中了的舉人們都高興地給報錄人們塞喜錢,然後開始鳴禮炮,一番喜氣洋洋的場景。
祝翾沒聽到自己的名字,不敢置信地站在旁邊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報喜人要離去的背影,才發現真的沒有自己的名字。
難道就沒有了嗎?她竟然沒中?
怎麼可能會沒有中呢?祝翾想了一下自己四場的發揮,尤其是第一場那種得心應手的感覺,怎麼會不中呢?
就算會試人才濟濟,她中不了前三前十,但不至於連貢士也中不了,怎麼回事?把她的分算錯了嗎?祝翾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正欲上前攔住報錄人。
“還有一個,慈恩寺的還有一個!”報錄人剛要走,結果往後翻發現還有一個單獨一張的報喜名單,於是走了幾步就轉了回來。
剩下的沒聽到名字的舉子都睜大了眼睛緊張地聽。
報喜人看了一眼名字和名次,喜氣洋洋道:“南直隸揚州府女君,祝諱翾,高中第一名!取分五百七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