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通知書是傍晚到的。
江檸在休息了一個晚上後, 就又回集訓隊了,傍晚回來吃飯的時候,聽到這個好消息, 也不禁笑著濕了眼眶。
她望著把臉埋在胳膊當中默默流淚,又用肩膀處的袖子抹臉的江柏,想到很多年後, 他們的那次談話。
很多次,她問他後悔嗎?
他都很堅決的說不後悔。
唯有那次,她問他, 後悔沒有複讀去讀大學嗎?
他沉默良久說,後悔也沒用了。
他說冬天躺在冰冷的地上修車, 哪怕下麵墊了東西, 依然凍的咳嗽不止。
他說他耳朵凍的裂開流血, 手背全部凍的裂開, 隔壁理發店的人在裡麵,看著外麵的他指指點點的在笑他什麼。
他不知道那些人說的是什麼, 卻知道他們是在笑他,他說這麼多年了,那樣的畫麵我一直都記得。
他還笑著說夏天三四十度的大太陽, 地麵溫度很高, 他修車時躺在車子下麵,汗珠如黃豆一般, 滾到他眼睛裡,刺的他眼睛睜不開, 身上臟又不能擦。
可即使這樣的日子,也是他努力了很久,才得來的安定。
有自己的店麵, 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工作,踏踏實實掙自己的錢。
她相信他最初幾年說的不後悔是真的。
也知道他在經曆了在社會上多年的磨煉後,對於少年時期選擇的後悔也是真的。
如今的他,今後也許會少一些磨難,也少一些遺憾了吧?
想到此,江檸也笑了。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他們就要準備提前去滬市,準備軍訓了,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先打電話給江爸說了這個好消息。
知道兒子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江爸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什麼塞滿了,像是有個什麼遺憾終於被填滿了,笑著說:“好樣的,好好念書,隻要你能讀,碩士博士我都支持你讀下去,你和你妹妹存折辦好了沒?我給你們轉過去。”
兒子讀大學是大事,江媽還不至於在兒子大學學費上,扣扣搜搜,但在給生活費上,她卻不願給太多:“一個月十塊錢還不夠花,那要花多少錢?前兩年我們打工一個月才掙多少錢?”
“再說他都十八歲了,人家十八歲都結婚生兒子了,是一個家的頂梁柱了,他現在吃家裡的花家裡的,不能趁著寒暑假去掙錢啊?在學校裡能用多少錢?”
江媽自己是個非常節省的人,節省到什麼程度呢?就是江爸自從鹵過鴨掌之後,便想到了,鹵味方便,隻要洗乾淨了,加入鹵料包,將食材放到大鋼桶裡,放在爐子上煮就行了,這就可以額外給他帶來一些收入。
於是就買了豆腐乾、雞腿、鴨腿、鴨頭鴨脖、雞腳鴨掌這些東西回來,放在鍋裡一起鹵。
家裡食材清洗的事都是由江媽來做的,江媽見那雞腿和鴨腿都很大很肥碩,在清洗完了這些鴨腿雞腿後,會在雞腿鴨腿不影響它們完整賣相的基礎上,在上麵的位置,切下一塊一截拇指大小的肉來。
他們目前鹵味也賣了幾天了,每天大概能賣掉一百來個鴨腿和雞腿,也就是說,她一天能從這些賣掉的鴨腿雞腿上,切出整整兩大碗的鴨肉和肌肉塊來,她將這些拇指大小的雞肉塊鴨肉塊,通通醃製起來,做成臘雞肉和臘鴨肉。
江爸嫌麻煩,叫她不要這樣做,江媽振振有詞:“我一天就能攢下兩碗肉,一年我起碼能攢幾十斤臘雞腿臘鴨腿肉。”她瞪了江爸一眼:“你彆看我們今年掙了點錢,就想大手大腳的花,這些肉,看著少,可等過年回去,你不得帶點東西回去?到時候不論是我回娘家也好,還是走親戚防友,帶上這一碗臘雞腿肉,比什麼都香!”
說的江爸都笑了起來,反正是江媽弄,麻煩不到他,他就笑著說:“行吧,你想切就切。”江媽切肉的位置很巧妙,切的也不大,彆人也看不出來這塊雞腿或鴨腿上少了一塊手指頭大的肉。
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她和江爸吵架最大的矛盾,就是江爸多花了一塊錢,或多花了五毛錢。
江爸每次都覺得,為了這五毛一塊的事,吵架真是吵的不值當,為了少跟她吵,乾脆自己留一些錢,怎麼花不告訴江媽,這樣也省了吵架。
可對這麼多年,習慣了每一分錢都掐成兩半來精打細算的花的江媽來說,浪費錢,亂花錢在她這裡就是天大的罪過,彆說為了五毛一塊錢吵架,就是江爸多花一分錢,她都覺得值得吵。
前些年的那種貧窮困苦的日子,她真是過怕了。
為了節省菜價成本,他們不僅每天都要騎十公裡的路,去批發市場去批發食材,江媽在江爸去賣飯盒,她洗完菜切完菜沒事的時候,還把她屋後的一畝荒地給開辟出來,種上了土豆、玉米、花生、大白菜等蔬菜。
用江媽自己的話說就是,就開田時累一點,以後不就每天澆點水,順手的事,累什麼?
夫妻兩個,一個整天想著怎麼開源,一個整天想著節流。
把江柏的學費和一部分生活費給江柏寄去後,江爸又悄悄把江檸的學費給她寄了過去,告訴江柏,錢不夠再給他打電話。
江檸收到江爸打過來的八百塊錢,也沒說什麼。
這錢她拿的理直氣壯,不說她還未成年,他養她也是應該,就是這麼多年,江爺爺把工資都補貼了江爸,這些錢即使她不用,孝敬江爺爺不是應該的嗎?
江檸的集訓隊要上課,走不開,江爺爺則帶著江柏回村,給祖先祭祖。
在堤壩上放牛的人,看到江爺爺回來,還很好奇的問他:“老發財,你和你小孫子雙搶不回來,這雙搶都結束了,你怎麼還回來了?雙搶你大兒子家活乾不完,還雇人乾的。”
江爺爺一邊佝僂著背在堤壩上慢悠悠的走著,一邊朝堤壩下麵放牛的人大聲說:“我小孫子考上大學了,我不得回來跟老祖宗講一聲啊!”
沙河裡的水已經退了下去,雙搶割完稻子插完秧,水電站的抽水機又開始日夜不停的抽水,但因為今年雨水多,即使抽了三天三夜,今年的河床也沒有露出來,所以今年不能像去年一樣,去河灘上摸魚了。
雨水讓河堤的這頭水草豐茂,他們這些老人小孩,每天都趕著牛,讓牛在河堤上吃草,小孩子們就跳進河裡,網魚的網魚,摘蓮蓬的摘蓮蓬。
老人們沒有小孩子精力旺盛,他們就一邊看著小孩子們,注意彆讓孩子溺了水,順便摘些菱角、蓮蓬回去,給家裡孩子們吃,然後就坐在河堤上,侃大山。
聽到江爺爺的話,這些坐在河堤上的老人們都坐不住了,起身朝江爺爺跑來,望著扶著江爺爺的江柏說:“是不是真的呀?你家小二子真考上大學啦?”
江爺爺臉上簡直樂的像個盛開的大菊花,一條條深深的褶皺都舒展著,佝僂的背脊都挺直了幾分,神氣地說:“那還有假?這次回來祭祖,回去就要去學校報道了!”
他嘴角忍不住的上揚,想要裝作鎮定一些,都裝不出來。
其他老頭們都打量著已經長到一米八二又高又瘦的江柏:“乖乖龍地咚,你家小二子小時候望著不聲不響的,都說你家大鬆子聰明,是大學苗子,哪曉得老大沒考上,老二考上啦!”
“你家這下就出了三個大學生啦!”
“村裡總共就五個大學生,你們一家就出了仨,這真是祖墳冒青煙啊,肯定是你大大(老一輩對父親的稱呼)墳頭埋的好,在保佑你們呢,是要回來拜拜!”
村裡除了江國安和江國良外,還有大隊書記家的兒子和跟江爺爺關係最好的老夥計,開著村口老店的老頭兒的孫子,也考上了大學生。
老頭的兒子有出息,在鄰市開了個窯廠,今年經過一番搶工程的拚殺,加上他兒子長袖善舞,又承接鄰市高速公路的建造工程,不光在鄰市買了房子,日子過的蒸蒸日上,一直是全村老頭子們中的獨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