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今天江檸他們回來, 晚上又要送灶神,家家戶戶都很忙,平日裡喜歡聚集在江檸家裡的老頭子老太太們, 今天都散的早,下午三點人就都走光了,剩下還在江檸家住的遊客們,終於等到江檸回來,過來找她合影留戀,還與江檸的房子合影,秋千合影, 連貓都沒放過, 也成了合影的一景。
晚上這些遊客們, 都在江檸家吃了頓免費的送灶餅。
送灶餅是江大伯娘自己煎烤的,本地產的鮮米磨成的麵粉,揉成麵團後,裡麵包上雪裡紅、豆乾碎、臘肉末炒成的餡料, 包成嬰兒掌心大小的餅,兩麵煎烤的金黃, 非常美味。
這也是本地特產,外地沒有的,平時也不會做。
這些外地遊客第一次吃到本地的送灶餅, 紛紛都驚豔了。
江爸江媽晚上也是在江檸這裡吃的, 江大伯娘主廚, 江爸和大堂嫂打下手,一頓飯下來,搞得江大伯娘才是那個住人,江爸江媽才是客人。
彆看江爸從頭到尾笑容滿麵, 主動招待住在江檸房子裡的遊客們,可其中酸楚,也隻有他自己能體會。
晚上江爸極力要江檸去他建的房子裡住,“你還沒結婚,是要住在家裡的,哪能住在外麵呢?就沒這種說法啊!”
江檸脫了外套,雙腳都盤坐在沙發裡麵,宋培風就坐在她身邊。
江檸手裡捧著一杯五公茶,笑盈盈地說:“爸,這是我自己的家,我住自己家裡怎麼能說是住外麵呢?”
那一瞬間,江爸眼淚都要落下來,想嗬斥她:“那才是你的家!”卻哆嗦著唇,眼底含著悲涼,望著江檸,什麼都說不出來。
江媽猛地拉了他一下,“不回來就不回來是了?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就當你這女兒提前潑出去了!”
這話如果私底下說也沒什麼,反正她一直都這樣,說話絲毫不顧及彆人感受,言辭如刀,哪裡紮的疼紮哪裡。
可今天宋培風還在呢,她就當著宋培風的麵,說這樣的話,極其的失禮和不合適。
不過江檸也習慣了她這樣,反而喝了口茶,笑眯眯的對江爸說:“你們昨天才剛回來,家裡都還沒收拾好呢,就這麼幾步路,我去你那睡,你們還得重新鋪床,培風睡覺也不方便。”她笑著安撫江爸:“再說了,我這房子有火牆,暖和著呢,被子也被大伯娘曬的香香的,家裡被子沒曬過吧?這麼潮濕的天氣,被子冷冰冰的,我可不要睡。”
她說去你那睡,始終沒說回家睡。
這句話聽的江爸極其的刺耳,卻也不懂女兒為什麼這樣。
要說他沒有給她留房間,她怨怪他也就算了,可他給她留了房間啊,咋就至於這樣啊!
他還以為江檸是因為小時候挨打的事才和他們離心的,此時想要補救,閨女已經長大成人,已經不需要了。
他有些頹然。
他努力打起精神,望著江檸這裡的火牆,無奈地起身道:“那行吧,你這房子建的確實是好,暖和,省的回去同我和你媽一樣,還得裝暖水袋。”他歎了口氣:“唉,你媽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這幾年跟著我在深市賣盒飯,天不亮就要起來洗菜切菜,你媽又是個摳搜的,冬季大冷的天,讓她兌熱水洗菜舍不得碳,就用冷水洗,現在一到陰天,手腕子就疼。”
他故意這樣說,想著女兒會不會心疼媽,聽說妻子手腕子疼,會不會說讓江媽住在這,雖然他知道,以妻子的脾氣,是絕對不會住在女兒這的,可他隻需要女兒給妻子一個台階下,說句心疼她媽媽的話。
她小時候,最心疼她媽媽的,每次有個什麼事,她媽媽流個幾滴淚,說個幾句軟話,她就退讓了。
可江檸就跟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低頭喝了口茶。
江媽一把扯住江爸往外走:“走了!指望她?我就是疼死了都指望不到她!”
江媽在向外走的時候,還聽到江檸正軟糯糯的跟江大伯娘撒嬌:“大伯娘,你們過年就在我這過唄,省的搬來搬去,這樓上還有客人呢,我也不會招待。”
江爸江媽走出院子,今冬雖是個暖冬,可夜晚的河風吹過來,依然如刀割一般寒涼刺骨,那股子冷,從表皮一直冷到了骨頭縫裡,再冷到了心裡。
可再冷,江爸第二天一早起來,還是給宋培風裝起了回禮。
其實江爸已經給過紅包,在禮節上已經夠了,但人情並不是死的,人家送來多少,你回多少就完事的,回禮不論多少。
隨著經濟越來越寬裕,江爸往年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雖在江媽的壓製下,有所收斂,可還是從深市買回來不少東西,四件套、毛毯什麼的不說了,光是三個孩子的衣服,就買了三套,還有鞋襪等各種深市便宜又好的東西。
至於彆的回禮,他剛從深市回來,還真沒有,就拿了一床深市買回來的包裝完好的毛毯,給宋培風,江大伯娘又裝了不少自家醃製的臘肉、臘腸、枸杞子、土雞。
宋培風有些不好意思,江大伯娘反而笑著說:“好孩子,都是自家做的,回去讓你爸媽嘗嘗,要是吃的好,再跟我說,回頭我再讓檸檸給你爸媽帶!”
反倒把江媽襯的,不像個合格的丈母娘了。
倒不是江媽不願意張羅,實在是她回來的晚,自己家裡都還沒捋清,除了毛毯、四件套,家裡也真沒有可以回禮的東西,也隻能拿著江大伯娘送來的東西,作為回禮給宋培風。
走的時候,宋培風一手提著裝著活雞的竹籃子,一手拎著毛毯香腸這些。
江檸一直將他送到碼頭,還拉著他的手有些依依不舍,碼頭上去水埠鎮趕集買年貨的人,都紛紛看著露出姨母般的笑。
一直到開船,江檸才看著船遠去,雙手插兜,走在老家的堤壩上,望著堤壩兩岸。
現在的臨河大隊,已經發展的比前世十幾年後的臨河大隊還要好,至少前世直到十幾年後,這條堤壩依然是一條泥土路,茶山依然隻有一座火爐山種了茶葉被人承包了,被淹死的荷花沒人種植,一直到五六年後,才又恢複到它們原本一望無際的模樣,更沒有現在遊客如織的景象。
她到底還是改變了這片土地。
有路過她的人,喊她:“檸檸,河堤上風大,這麼冷的天,你在河堤上逛啥?”
“是看咱臨河大隊如今的變化吧?你看看下麵的鵝卵石路,要說國泰是真會弄,你看看現在河堤給他弄的,要不是這些柳樹也是我跟著種的,我都想象不到這麼漂亮的河堤,是過去那個爛泥巴路的河堤!”
此時河堤兩岸的柳樹尚未發芽,光禿禿的,但柳樹成長快,前年種植的綠樹,經過一年多的生長,已經長得比人還高了,千萬條細細的紙條垂落在河圩的水麵上,可以預見,等到開春,這裡將是怎樣一片桃紅柳綠的美麗景象。
*
大伯娘見江檸回來,是打算過兩天就搬到小兒子那裡去的。
她和江大伯的房子還沒開始建。
主要是江大伯見江大伯娘如今這麼會賺錢,危機一下子就來了,原本打算儘快建個四層小樓,也開個那什麼民宿的,結果江大伯娘呼呼賺錢,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要是不出去掙錢像什麼啦?加上今年要建房子的人家特彆多,江大伯也沒有出臨河大隊,就在大隊內幫人建房子,晚上回來再給江大伯娘幫忙打掃衛生。
這一耽擱,自己的房子倒是沒建。
她這大半年都住的江檸的房子,和小兒子一家也算是分家了,她此時再搬回去,好像也不太合適。
江檸就抱著江大伯娘的胳膊撒嬌:“大伯娘,你就彆搬了嘛,你看家裡就我和爺爺兩個,培風回去過年後,就剩我和爺爺兩個,多冷清啊,我不會做飯,爺爺也不會做飯……”
江檸其實可會做飯了,但做飯這個技能,該會的時候會,不該會的時候,它就可以不會。
大伯娘摸了摸她的頭發:“傻孩子,過年哪能和你爸媽分開?還是要和爸媽一起過年的。”
江檸撒嬌說:“我自己房子暖和,我就喜歡在自己房子待著!”
江大伯娘卻覺得,不管父母做的如何,隻要兒女一旦做的不到位了,人們永遠都會罵兒女,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她想了一下說:“那等你大伯回來,我跟你大伯說說。”
江大伯娘其實很願意留下來的,在她心裡,江檸就和她閨女沒兩樣,江檸也親近她,與其跑去跟三個兒子兒媳過年,還不如在江檸這裡。
哪怕她和三個兒媳相處的得宜,也是他們一結婚就分家單過,沒有摩擦的緣故,真要天天住一起,那就是討嫌了。
但江大伯還真不一定願意跟江檸一起過年,對江大伯來說,江檸始終是隔房的侄女,過年當然是跟兒子們一起過了,他又不是沒兒子。
江大伯娘跟他商量在江檸這過年,江大伯確實不願意在江檸這過年,他自己有三個大兒子呢,哪有在隔房侄女這裡過年的:“說的就跟我沒兒子一樣。”
氣的江大伯娘捶他:“大過年,說話嘴上能不能有點把門!”
江大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那本來就是嘛,你也是的,三個兒子家不去過年,在侄女家過年,回頭說起來,人家不戳紅軍他們脊梁骨?”
在江大伯眼裡,侄女始終是隔了一層的。
江大伯娘低聲說:“檸檸和國平、愛蓮這樣兩個家過年,始終不是個事,檸檸還沒結婚,這事說出去,人家不說做父母的怎麼樣,隻會說做兒女的不對。”
江大伯道:“本來就是做兒女的不對。”
江大伯娘瞪了他一眼,繼續說:“你又不是不曉得愛蓮那性子有多要強?檸檸這性子也犟……”
江大伯說:“這丫頭還記仇呢!”
江大伯娘氣的擰他:“也就是你沒生個閨女出來,你要有個閨女,你看看你閨女過年搭不搭理你!”
江大伯說:“我有三個兒子,我要閨女搭理我乾嘛?我還跟她住不成?”
“我跟你說城門樓子,你跟我說胯骨軸子!”江大伯娘說:“我是說,過年你看這樣成不成?今年是檸檸這新房子建起來的第一年,按道理來說,該半個上梁酒的,就是不辦上梁酒,也要半個暖房酒吧?到時候老爺子老太太,加上我家三個,國平、愛蓮、柏子,全都來檸檸這過年,一大家子在一起過年,你看怎麼樣?”
江大伯不耐煩理會這些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說:“行吧,隨你,你想怎麼過年就怎麼過年。”
江大伯娘又將這事和自己的大兒媳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