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姑奶奶來說,侄子、侄孫子,她都不認識,她在江家村唯二的兩個親人,也隻有養大她的大哥,和她父親去世時,還沒出月子的幼弟罷了。
幾l十年沒回來見過她大哥,江姑奶奶已經一刻都等不得了。
江爺爺對她來說,不止是兄,更是父。
可她都幾l十年沒見過她大哥了,也不知道大哥現在是什麼模樣了,她都老了,頭發都花白了,大哥估計也老了。
她說要走,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起身就往外走,江紅軍極力挽留江姑奶奶吃午飯,江姑奶奶也不聽,握著他的手說:“好孩子,我就不吃飯了,我和你爺爺幾l十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你在家,荒山的路我曉得怎麼走,我自己過去就行了。”說著拍拍江紅軍的手,就下了台階,又下了高台。
姑爺爺就扶著孫子的手,跟在江姑奶奶的身邊。
他也是個話不多的老頭,看上去還有幾l分靦腆,一直跟在江姑奶奶旁邊,江姑奶奶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江紅軍又怎麼會讓江姑奶奶自己去?忙去廚房看了下爐子和灶台下的火,確定不會將鍋裡的飯燒糊了,鍋底的火也隻剩下火星在悶飯,這才關了灶口的小鐵門扣上,又趕緊關上了門,追上已經走到荷塘的江姑奶奶和江姑爺爺二人。
江家村的水泥路不光是主路通了,連同通往村口老店的近路也鋪了水泥。
江家村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過去這裡都是沒有房子的,現在都建了房子,過去荷塘對岸,也就是老土房子旁邊,也隻有他們一家的,現在也建了好幾l個房子,還有的趁著過年,正在打地基,明顯是要建新房了。
可江姑奶奶此時的眼睛裡,沒有水泥路,沒有這些蒸蒸日上一棟棟建起的樓房,路過江爸家大門口時,也隻遙遙的看了一眼,眼睛一直在看著荒山,隻有荒山。
大堂嫂年輕,腳步快,已經小跑到了荒山,還沒到荒山,隻到江軍家門口呢,就已經大聲喊了起來:“老二!老二!老姑奶奶回來了!”
喊了半天沒人應,突然想到,老二兩口子也回娘家去了,她是家裡的長子長媳,是要留下來招待客人的,得明天才能回去,又忙往荒山跑,一邊跑一邊喊:“爺爺!爺爺!老姑奶奶回來嘍!”
江媽回娘家了,江爸去接江姑姑回娘家了,現在還在荒山的,隻有江爺爺、江奶奶、江大伯、大伯娘和江檸。
江軍家距離江檸的房子大約兩百多米,水泥馬路和江檸房子之間,又隔了一條溝渠和一個大院子,江檸家房子裡有火牆,為了保暖,江檸家的大門是緊閉的,隻落地窗的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將屋內照射的明亮溫暖。
大堂嫂老遠就喊,一直喊的沒動靜,推開江檸院子的大門,使勁喊,拍著大門說:“檸檸!檸檸開門!老姑奶奶回來了!”
高台上散了,江爺爺回到荒山,今天村裡家家戶戶都是女兒回門的日子,往日裡江檸家熱鬨的客廳,今天一個老頭兒老太太都沒有,全都回去等女兒女婿了。
江爺爺就獨自坐在玻璃牆邊的搖椅上,腿裡趴著一隻大黑貓,一人一貓在暖牆的暖氣中,曬著冬日的陽光。
聽到大堂嫂的喊聲,原本在搖椅上昏昏欲睡的江爺爺忽地身體一翹,從搖椅上坐起身,說了句:“誰回來了?”
他立刻起身要去開門,江檸比他速度快多了,小跑著過來開了門,大堂嫂滿臉都是笑容的喊:“爺爺,老姑奶奶回來嘍!”
江爺爺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起身的時候,他腿上的大黑貓已經跳了下來,坐在他腳邊,歪著頭,一雙黃色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大堂嫂。
江爺爺急切地說:“是不是大梔子回來了?哪兒呢?”他快步的往門口走。
“在我家呢,紅軍叫我來喊您,我飯正在燒呢,正好今天都到我家吃飯,一會兒小姑姑回來了,也到我家吃飯!”
江大伯娘也聽到聲音從廚房走出來了,聞言問到:“是不是曲水的姑奶奶回來了?”
曲水是江姑奶奶嫁的市,他們很多人這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吳城和鄰市,出了吳城和鄰市,哪裡是哪裡他們都不知道,更彆說比烏江市和省城還要遙遠的曲水市了。
江奶奶今天沒和她的老姐妹老夥計們去唱基督教的教歌,而是留在家裡看電視,等江姑姑回娘家,聽到大孫媳婦的叫聲,也走了出來。
江奶奶年輕時候個性強勢,她是帶著和小姑子小叔子差不多大的幼弟嫁到江家村的,這就和重組家庭一樣,一個帶著一雙兒女,一個帶著一個兒子,雖然都是弟弟妹妹,可對江爺爺和江奶奶來說,他們的弟弟妹妹又和他們的兒女有什麼區彆呢?
江爺爺是個老黃牛的性子,人沒什麼私心,他要留在山上巡山,當守林員,家裡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就得拜托給江奶奶。
江奶奶獨自一人帶著幼弟來到一個全新的陌生的環境,融入一個陌生的家庭,她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幼弟受到欺負。
在河圩農場勞改的姐夫突然被調走,連帶著自己的長姐一起遠離了家鄉,那個年代通訊不發達,又極其的混亂,她都不知道自己大姐跟著姐夫走了後,是又去另一個農場勞改,還是遭受更壞的事情,可能這一輩子都見不到長姐了,對於當時失去雙親的江奶奶來說,幼弟已經是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江奶奶就像一個護崽的母狼般護著幼弟,她本身就是個私心很重的人,有什麼吃的喝的穿的,都緊著自己幼弟。
她若不是這樣強勢霸道的性子,也根本在那場持續了二年的天災當中,帶著自己和幼弟在那樣漫長的天災當中存活下來,還能保全自己,那時候十裡八鄉,誰不知道她性子厲害?
她性子厲害,一方麵自然是她本身性格使然,還有一方麵,就是當時的社會大環境,逼的她不得不強勢凶悍,不得不厲害,她要是不厲害,可能根本就活不下來。
這樣的性子,嫁到江家村後,自然不會因為嫁人就改變了,反而將江家一家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從行動不便的小腳婆婆,到小姑子小叔子,更彆說,她
後來還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就相當於,她自己帶了一個孩子過來,又生了四個孩子,加上小叔子和小姑子,家裡光吃飯的嘴巴就有八口人。
她自己的弟弟、小叔子和小姑子又屬於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資源匱乏、貧困和利益衝突,讓她就像後媽一樣,對自己小叔子和小姑子充滿了敵意。
可對江姑奶奶和江叔爺爺來說,就是自己原本雖然貧窮帶還算平靜的生活,一下子在江爺爺結婚後,尤其是江奶奶的孩子一個一個的出生後,過的水深火熱起來,自然也就明白了嫂子容不下他們。
江姑奶奶一嫁幾l十年不回娘家,固然有當年不管去哪兒都受到管製,要開各種證明,不方便,同時也路途遙遠的原因,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她回了娘家,住哪兒呢?
那麼遙遠的路,要是靠雙腿走,得走好些天,吳城至今都還沒通火車,靠雙腿走不回來,就得坐汽車,她一個不識字的女人,要是一個人回來有危險,帶孩子回來也危險,和丈夫一起帶著孩子回來,她總不能回了娘家住一晚,就又帶著丈夫孩子回去啊,可要多住幾l天,沒地方住。
況且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艱難,她自己也有了家,有了子女要照顧。
這樣一等,就是幾l十年過去了。
俗話說,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江爺爺外號老毛蟲,就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好像突然就老了,沒有了年輕時候的精氣神,說話、做事,總是像一條老毛蟲一樣,慢慢悠悠的。
那在炭山的碳洞裡被煤炭壓彎的背,就像是再也沒有直起來過,永遠都是佝僂著背,雙手背在身後,瘦的皮包骨的身軀,緩慢地在路上行走著,就像一隻在緩慢爬行的老毛蟲。
可這隻永遠都是慢慢悠悠的老毛蟲,今天的腳步卻突地快速了起來,他走到被打開的大門前,手扶著牆和大門往外走,手也不背著了,扶住門框就下了階梯,江檸怕他摔跤,忙走過來扶住他。
江爺爺就著江檸扶著他的力道,不顧陰雨冬季腿疼,快速地拖著一雙沉重的腿,沿著鵝卵石小路往院子外走。
出了院子門,過了石橋,才走到水泥馬路上,遠遠的就看到了已經穿過通往村口老井的石橋,也走到水泥路上的二人。
好幾l百米的距離呢,江爺爺已經看不清遠處的身影是誰了,隻本能的加快了腳步,原本慢悠悠走路時還看不出有什麼問題的腿,突然就不聽使喚起來,身體猛地一個踉蹌,整個人頭重腳輕往水泥路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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