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明夷 九哥……其實從未刻意瞞過自己的……(2 / 2)

幸臣 灰穀 6563 字 10個月前

九哥這事是為我出的氣,祖母選擇自儘,也並非他之過,但那日他與我辭彆之時,麵色不豫,定然心中也不舒服。

既然都是密旨,若是知道我還去查,定然要怪我。

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睡。

第二日一大早,卻是去了印書坊,找了羅管事和青錢來問印書的情況,看著那雛鳳堂的字,鼻尖微酸,摸著那些絕版書,越發胸口微微哽咽。

羅管事笑道:“賀狀元的詩集和張探花的文集,都容易排,都排好了,隻有範探花這邊文定公的文集,實在多,就連範探花本人都要反複核對增補。因此如今隻排了一本詩集罷了。”

羅管事讚歎道:“光是這本詩集,白印不收錢都行!少爺可不知道,我後來打聽了,這位文定公,名諱範清矩,可是今上的太傅啊,這可是帝師!他的詩集裡頭,有不少還收錄了和彆人想應和,還有和學生聯詩的,說不準裡頭就有今上的禦詩呢!可惜送來的都是謄抄本,否則說不定咱們就有機會看到今上的禦筆了。”

許蓴喃喃道:“帝師嗎?我好像記得,範探花的姐姐,是宮裡的娘娘……”是廢後……因著一意孤行要廢元後鬨得太大,所有人都知道。許蓴恍然想起自己還在九哥麵前說起這樁皇家秘聞,自己當時還說過今上寡情……

他耳朵羞愧得都熱起來,青錢補充道:“正是這了,這位範先生不僅是帝師,當今太後是這位範先生的胞妹,因此不但是國舅爺,聽說本來還是國丈爺,但他後來一心要廢後。前幾日剛剛又聽說,那位廢後在皇廟服侍太後不恭不孝,被廢為庶人了。算起來應該就是範探花的胞姐。”

許蓴詫異問青錢:“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青錢笑道:“少爺開這千秋坊,開這茶室,本就消息靈通,我日日在這,當然聽了滿耳朵的消息了。難道少爺從前在這邊,就沒認真聽聽?我想著少爺日日和三鼎甲這些貴人打交道,多知道些消息總沒錯,都吩咐了每日小二們聽到什麼消息都記下來給我,我抄了分門彆類放著,等少爺您有空看。總不能到時候你又去戳探花爺的傷心事呢。”

青錢悄聲道:“我聽那幾個書生議論,說太後娘娘說起來也是那位靜妃娘娘的姑母了,便有什麼服侍不周的地方,何至於廢為庶人,這多半也還是今上的意思了。又說今上聖明,一向也不是濫殺的,如何單對元後如此無情,恐怕那位娘娘也總有些不是。且恍恍惚惚一直有傳太後與陛下有些不睦的傳聞,這宮廷秘聞,傳得最是快。”

許蓴心中已恍然大悟起來,那冬夜裡忽然出現的毒蛇,九哥總是鬱鬱寡歡的神情,九哥和自己說也不為生母所愛的神情,霜雪般冷淡的眉目,總籠著鬱色。

他說他的舅父學問極好,雜學旁收,教他寫字,教他五經四史,但神情卻極悵惘落寞。

範文定公……範國舅。

許蓴心裡一時思緒紛繁,雜念叢生,隻能吩咐他們道:“你們先下去,讓我靜靜。”過了一會卻又道:“把那範先生的詩集拿來給我看看。”

青錢出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捧了進來,關心問許蓴道:“世子你臉色不太好,如今孝中,好容易出了熱孝,多少吃一些葷食,否則元氣不足。不如我讓人做碗雞蛋羹上來?”

許蓴胡亂應了,隻打發人都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包間裡。

正當日午,樓裡院宇沉沉,竹葉姍姍,花影微欹,窗外春明湖上仍是湖水如鏡,綠柳如煙。九哥在這裡和他說《重屏會棋圖》的樣子還仿如昨日。

他那時候就已看出了自己那花團錦簇的公府裡自己危如累卵的境地,因此諄諄教導,循循善誘。

《瑞鶴圖》一直就藏在禁中,為著自己被辱,他連夜取了來給自己,親手替自己拭淚。

許蓴不由自主摸著自己左臂上的臂環,溫厚的金質貼著自己的手臂,仿佛九哥擁著自己。

他忽然心煩意亂,拿了桌上的詩集胡亂翻著,卻忽然兩個字躍入眼簾,他怔住了,連忙翻開那一頁仔細看,卻是上麵寫著:

元徽七年冬雪,明夷與東野書齋內對句,明夷出句:“生死方來無係累”,東野對之“功名俱在不關心”。噫籲!何兩稚兒竟作此暮氣之語!私記之。

許蓴盯著“明夷”那兩字,明夷於飛,垂其翼,今上名諱“翊”,正是舉翼飛天之意,先帝臨終賜“明夷”為字,命他斂翼,因為太後和攝政王都在,他幼年踐祚,受製於人。自然隻能韜光養晦,隱忍伏翼,以待飛天。元徽是年號,七年,那就是七歲了,才七歲,就已輕言生死了嗎。

除了帝師,還有誰敢寫這先帝賜的字?

九哥……其實從未刻意瞞過自己的身份。九為極數,九五至尊。

昨夜至今日種種猜測,此刻終於得以印證成真,他卻仿佛看到九哥那黑白分明沉靜如淵的雙眼,靜靜看著他。

九哥第一次見自己,就說“我可從來不需要人喜歡。”但那一夜嘩啦啦的雨夜中,九哥問自己:“你不願意?”

他引誘了那克己複禮的君子,乾綱獨斷的天子,竟還膽大包天,答他:“九哥您做您的鴻鵠直上九天,我做我的閒魚遊於江海,我與九哥,可生死相托,也可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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