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蓴看這位楊夫人言笑晏晏,卻是十分堅定地拒絕了繼續接觸這麻煩事,心下不由佩服萬分,心道果然閨閣中多有奇女子,這位楊夫人當機立斷,全然不顧什麼舊日情分。
他看李梅崖卻也不再提那滿口的道德節義,麵上竟像是有些唏噓,過了一會兒才拱手對那楊珠兒作揖道:“楊夫人,楚夫人,二位確實給我上了一課,李某人受教。我拘泥於過去,倒忘了初心跟著攝政王的誌向。就這一點上,也有愧於攝政王當初待我知遇之恩。”
楊夫人原本滿臉戒備,如今看李梅崖表情誠懇,有了一拳打了個空的感覺,到底心軟,一時麵上也微微帶了些窘迫,還禮道:“大人能體諒我們夫妻的難處,那再好不過了。”
李梅崖滿目羞慚道:“為著老夫一點執念,那日連累了楚微,還有……”他看了眼許蓴,飽含歉意道:“其他一些無辜之人,此事是老夫的不是,如今尋找答案,其實已不是為了攝政王,而是此人藏在背後,恐仍然有陰謀,對國家對朝廷不利,因此知道有些線索,這才冒昧上門打擾。若是二位不願,隻當今日為接風,不談過去。”
楊夫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可惜如今我已不能唱了為各位貴人助興,昔日王爺酬賓,我還能唱上幾出,如今早已不能了。”
她說完話卻又覺得有些不妥,雖說為歌姬優伶多年,在這些貴人麵前已習慣低著姿態歌詠助興。但自己如今已為人婦,今日又都是舊友,不免讓丈夫想到自己侍奉攝政王的過去,有了些自甘下賤之意來,雖然她本意並非如此,隻是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不由帶了些歉意看了眼一旁的丈夫。
趙班主卻微微一笑:“我們戲班子如今正在,正好傳孩兒們演一出排好的新戲《彩毫記》,也算為昔日舊友們助興了。”
許蓴心中微微一動:“原來《彩毫記》是秀喜班唱的?唱得果然好,我聽說連宮裡都有意想要傳。”
楊珠兒臉上一亮:“徐公子哪裡聽說的?”
許蓴笑道:“不瞞楊夫人,這千秋園,其實是我外祖父那邊的產業,今年也得宮裡供奉傳召,進去演過幾出戲,前日那負責供奉的公公,才拿了那《彩毫記》的戲本子問我如何呢。我才說還沒看過打算這幾日找來看看,原來卻是趙老板這裡的戲,早知我昨日就薦了,這般趙老板這邊戲班子得了進宮演出的名聲,回鄉想來也好的。”
趙班主看他年輕,有些將信將疑:“這《彩毫記》才在千秋園排過兩場,宮裡這麼快就得了消息?”
許蓴昨夜卻是在謝翊手中看了幾頁,心內了然原來九哥已先一步查了這班主底細,果然九哥心細如發,謀事早人一步,但麵上卻仍信口胡謅:“怎麼不真?我聽那小公公說,演的是高力士為李太白脫靴吧?說是詞彩極好極華麗的。”
其實九哥說的是“這戲詞作者好賣弄學問,堆砌詞彩,淫詞濫觴,此作者也沉溺聲色,嗜欲無度,濫交放誕,後來得了風流病死的,這種戲不看也罷。”
九哥曆來是不好這些精巧富麗的詞句,但這戲詞文采確實是極佳,許蓴誇得正中癢處,趙班主夫妻已麵有得色。
賀知秋卻心領神會笑道:“前些日子確實宮裡時常傳雜耍、幻術、演戲的班子進去,我還聽說有些武術班子得了賞,也有戲班子得了賞的,聽說甚至得了皇上當場命翰林寫了詞讓戲班子唱的,那戲班子瞬間就聲名大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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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班主和楊珠兒都已是信了,連忙笑道:“卻不知原來徐公子有這等門路,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了,還請徐公子有空在那些公公麵前推薦一二。”
許蓴連忙笑道:“應當的應當的。”一時果然台上扮起來,演貴妃的果然妝扮得極豔,唱起詞來嗓音亮折清圓,果然唱得極好。
一時賀知秋也拿了筷子搖頭晃腦重複那戲詞,仿佛細細咀嚼,又大讚:“果然是好詞,文藻唇齒留香,好詞好詞!”
楚微也笑道:“好一把嗓子,竟有當初珠兒的七分風姿了,可惜還是差一點兒火候。”
楊珠兒已麵上生風:“我當日去到王府,正是唱得最好的時候,這孩子是我教的,也才教了三四年,火候未到,再過幾年吧,便能當台柱子了。”
一時場上和緩起來,趙班主和楊珠兒原本身份低微,來見從前的王府詹事李梅崖之前心裡難免忐忑,更何況早聽說李梅崖原本已入了閣,總之是大官人,得罪不起。後來又見李梅崖帶了兩個舉止清華的貴人進來,越發忐忑不安,索性心一橫先表露自己的拒絕之意。
但如今看李梅崖姿態放軟,不似從前那等強硬酸拗,又看這兩位公子並無看低他們身份之意,對戲曲也通曉精通,言辭和藹,風聲笑語,全然不提舊事,越發心中感動,隱隱生了內疚。
楊珠兒便主動提起當日之話來,對楚微道:“其實當時我們去皇陵,並不許去參加祭祀活動,壓根都不許我們入內,隻讓我們在外邊紮著帳篷住,王爺去皇陵齋戒的時候,我們都隻能在那山上下閒逛罷了,何曾見過什麼?依我想來,恐怕還是王爺自己惹了事,我們身為侍奉的姬妾,恐怕是誤中副車,被連坐的罷了。”
楚微笑著對李梅崖道:“我何曾不是這麼和李大人說?事後我反複思忖當時可曾見過什麼奇怪的人來拜訪,招致殺身之禍,然而回想起來除了王爺親近的屬下,也就裕親王過來拜訪過罷了。但裕親王老人家在冀州主持祭祀多年,又有什麼稀奇的?不至於為此殺人滅口的。”
許蓴問道:“裕親王?”
李梅崖轉頭對許蓴解釋道:“裕親王是如今的皇室的宗正,主管皇家祭祀和宗廟事,是當今陛下的叔祖輩了,年事已高。之前一直分封在皇陵所在的冀州,先皇的陵墓都是他主持著修的,在宗室裡輩分最高,也是極德高望重的。撤藩後,裕親王也奉詔率先進了京,如今在京裡閒住著,已七十多歲了。”
許蓴問道:“裕親王……有子嗎?”
除了趙班主懵然不覺外,其他人全都看了許蓴一眼,顯然都明白了許蓴這一問的意思。
賀知秋道:“裕親王膝下無子,裕王妃身子不好,隻有一女,封為安平長公主,駙馬是冀州巡撫之子杜少輝,聽說生了二子,一直在冀州隨丈夫住著。”
許蓴明白過來,原來是因為無子,因此才無人懷疑他會謀逆,又是宗正親王,與當年去主持祭祀的攝政王商議祭陵大事,也十分正常,全然沒必要為此殺人滅口。
李梅崖道:“我入朝後也留心過裕王,但他確實一派忠厚溫良,有仁王之名,尤其是裕老王妃,在宗室中名聲極好,時常施舍周濟貧苦人家,威望很高。”
“前些年皇上還說念著裕親王一脈無嗣,長公主又遠嫁,無人侍奉養老,請裕親王也在宗室中擇一子過繼,他卻一直未曾挑選,隻說自己身子不好,不忍奪人之子。”
許蓴心裡卻道,九哥說他若穩如泰山,對方則不敢動,對方是在等,等什麼?當初攝政王忽然去世,若是太後真的要扶宗室子,難道不需要宗正老親王的支持?如今九哥無子……前些日子還聽說九哥請諸親王的子孫進宮,傳言要在宗室中挑選嗣子。
雖說最後敲定自然是九哥,但這位宗正老親王既然威望如此之高,想來至少是在人選的大範圍上有一定權力的……果然真的清白無瑕嗎?!